“被你看出来了吗？”
“……废话，重伤的你还眼珠子盯着饭菜直转，目光炯炯得看上去就知道根本没受伤。”
“……多谢你的纠错，下次我注意点。”
“把我引到森欧外那里也是你的手笔，对吧？”八田水水不但不害怕，还冷静下来，“如你所见，我现在或许能努力地与人靠近了。”
夏目漱石转回视线，“我的目的不止于此。”
起码从整件事情的计划里看，他的目的并不单纯，甚至可以用更恶意的话来形容。
八田水水举在半空中的手忽然酸涩起来，她干脆将手重新垂在身侧，扭过头看向了崭新的墓碑，片刻后才轻声细语地回答。
“否定了你，即是否定了他，也否定了我本身。”
“大局观内，好意与善意应当是置于恶意之上的，如果因为你玩弄人心的手段而产生厌恶，却不管你精明准确的判断拯救了这座城市的功劳，夏目先生。”
“您活着还真累。”
说到最后，八田水水不由苦笑，“不过确实有点不舒服就是了，就像是有人知道了自己的命运早已被世界决定，就算再怎么释然，那个疙瘩终究会影响到生活的方方面面。”
从困惑的位置获得解放的夏目漱石沉吟着，但却不知该以什么态度来与人对谈。
他手捏拐杖吐出忍了许久的一口气，他知道面对这些话已经不能用任何理由来逃避了。
“说起来，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八田水水深深看进夏目漱石漂浮着若有若无思量般的眼瞳，“你可以有更好的方案来停止这场灾难。”
夏目漱石拉了一下帽子，语气低沉下来。
“没什么，只是欠了放鸽子君一个人情。”
“我父亲吗……那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八田水水起身拍拍身上的泥土，将收音机收到背袋中，这时夏目漱石才发现对方背后挂着一个扁平的袋子，干净白色的背景布上还染了一只可爱的柴犬。
夏目漱石将“为什么不买哈士奇而是柴犬”的问题咽到胃里，关注起现下最关键的点，“我先失礼问句，你能否接受你童年记忆中的房子？”
“咦，我父亲卖房子的那个好友就是你吗？”
“当时我没有固定住处，放鸽子君就把房子卖给我了，虽然我也没怎么居住，但最近也有叫人整修一番，住起来应该不错，你可以带着孩子在那里生活。”
“你处理房子的态度明明就没打算把它当自己家来看吧？所有东西都尽量原样，你根本就是随时打算把房子退回来。”
“你依然在世，对我来说保存这一点小小的记忆不算什么难事。”
“不行——”八田水水不满地拉长音调，谴责道，“房子已经归你，你若是就这么干脆送我的话那也太过分了。朋友是朋友，钱是钱，这个一定要分清！”
“……你不考虑，如果我说是还放鸽子君的人情呢？你会接受吗？”
“我会接受，但是或许会借此远离你，因为人情无法用任何物品来评估，我不想用这种虚无的东西来让捆绑别人为我做什么。”
八田水水脚步与夏目漱石持平，笑盈盈地说着。
“其实我还可以用更好的办法，比如说与你结婚，这样房子不是也有我的一份吗？相比起你提出的看起来像是无底洞一样的人情，是不是既简单又快捷。”
夏目漱石没有被吓到。
他被惊到了。
八田水水这么一说，夏目漱石就忍不住想歪了，他忙收回脸上所有不应此时被发现的表情。
对方的想法他并不清楚，但是有意无意的话语仿佛轻飘飘的羽毛划过心尖，他有些不自然起来。
可话是要回的，这是基本的礼貌。
“是很不错，实施起来也没有什么阻碍。”夏目漱石抬手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八田水水的脑袋，轻描淡写，“不过玩笑毕竟不是一定要实行的目标，我们到地方后谈一下关于以后工作的问题吧。”
八田水水的心宛如被什么重击了，不受控地颤了一下。
她垂下眼，藏住半分笑意和半分失落。
以及与大脑相连的心脏内莫名活跃的悸动。
不过，她是不是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你忘了你女儿再再。
第25章 傻子
夏目宅离这里不远。
八田水水大致上差不多忘记了要去家的路了，十多年都未曾回来，陌生一词忽地浮现在脑海。
时间消磨一切，深厚的感情可说永恒，但以往的物舍一概摆设放到她的眼前时，她都不敢说熟悉。
他们从房子的一侧拐到门口，院内刚刷上新漆的围墙纯白无瑕，八田水水踮起脚尖往里头看去，很多她叫不出名字的花花草草整齐地摆放在庭院，柔软青顺的草地覆盖遮掩红棕泥土给人带来放松的绿色。
院子被小小的白色开合门阻挡，夏目漱石轻松地推开，带领八田水水来到一扇白杨木色的门前。
有猫眼吗？
看着夏目漱石将钥匙取出插入门锁，旋转半圈，咔哒一声过后，八田水水不免双掌交握抚慰紧张的内心。
就要接触到了。
一切景象与记忆走马灯般闪过脑海，夏目漱石的动作仿佛加上了电影特有的慢镜头，一时间，她忽然分不清这里是梦境还是现实。
噼里炸开声响的火光还历历在目，八田水水莫名畏缩起来，然脚下却挪不动一点甚至一步，暴露出的指尖与手臂在下过雨后的冬日寒气中瑟瑟发抖，压力逼迫亦或是无意识寻求安全感的认知下，她的手蓦然透过隔阂捏住了那片衣角。
觉察衣上一重的夏目漱石怔住，推门让人进入的动作顿了会儿，另一只空闲的手在八田水水诧异的眼神下轻轻抬起，安抚性质地像是对待易碎品一样揉着。
凉凉的发丝穿过指间缝隙，夏目漱石余光瞥了眼仅一身简单洗的发白水手服的单薄衣物，暗自抿唇不语。
八田水水抱着抱枕仰面躺在沙发上，橙黄暖色灯光微芒随落地窗外阳光轻缓跃动，并不刺眼，却晃得她有些恍惚。
比起吹着冷风的外面，这个地方太舒适了。
夏目漱石靠墙按着不知名机器的遥控，说明书简单易懂，他很快掌握了操作的正确方法。
八田水水冰冷的身体逐渐回暖，她转过脑袋，茫然发问：“你在做什么？”
“调暖气。”夏目漱石简洁地说，将遥控器放回柜子，感受着渐渐热起来的空气，垂头笑道，“觉得怎么样了？”
“还可以？”八田水水发觉自己置于温室般的环境后完全不想动了，语气飘忽，“昨天在雨里忙了一晚上都没感到冷，尘埃落定后反倒脆弱了。”
脆弱。
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八田水水心中充斥着苦涩，却没有力气去追究奇奇怪怪的事情。
就算活回去了还能再涨回来嘛。
她没有理由地乐观起来。
沙发另一端重压而下，八田水水看都没看直接顺手把右手边的鸽子抱枕塞到夏目漱石怀里，两人就这么坐着，相顾无言。
室内的温度适宜温和，宛如初春时万物复苏的初破冻，见之心花怒放。
“……你不是说要谈谈工作的问题吗？”半天都没有反应，八田水水不满地撅起嘴看他，“你怎么不说话？我有那么难看让你害怕得一句话都说不出吗？”
“那使得和森君一模一样的手术刀的确令人害怕。”夏目漱石不客气地吐槽，“我只是在想我到底要怎么说你才不会和我讨价还价。”
八田水水“哈”了一声，“包吃包住我还嫌不够吗？”
“那你的孩子呢？”
“森医生还挺喜欢她的，先放那里吧。”
“……来自一位刚当上母亲的诚挚发言？”
八田水水神情一滞，而后苦笑。
“我现在不配当她的母亲。”
有时候心意到了，努力到了，并不代表着你是否有责任承担某个人的人生中最重要的身份。
她完全不够格。
她想给再再一个美满的家，一个温馨的房子，一个快乐无忧的童年。
而不是和她一同在横滨中仓皇奔走。
回想起某个医生的怪癖和难以捉摸的心思，夏目漱石发出狐疑的声音，“森君看上去不像是会安安稳稳照顾孩子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