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在挖苦我吗？”八田屿抽了抽眉，露出分不清是哭泣还是笑的表情，“这样的夸奖我可不想接。”
森鸥外没有言语。
八田屿的表情让他想起了两人刚见面的时候。
他第一次见到被人用担架抬起来满身血迹的八田屿时，是在两年前一个很平静的黄昏。
森鸥外站在药柜前整理药柜，听到进门的声响侧着视线扫过去，就感受到了躺在担架上男人无边无际的仿若永无止境的死意。
从医后他在地下见过许多各式各样的病人，大多醒后在愤怒地嚷着报仇，只有八田屿在病室里用一动不动的眼瞳望着天花板。
八田屿是港口黑手党的情报人员，那些身穿黑西装的男人说能不能在治疗过程中麻烦在他这里隐藏一段时间。
森鸥外想了想，应下了这个委托。
八田屿外伤很多，森鸥外清理完外伤就把他移去了病室。
他就像是活生生的一具人类的躯体，森鸥外泡着茶水，起起伏伏的开水滚动着茶叶，发出清香。
只有灵魂和精神在痛苦的鞭策下脚踩荆棘前行。
又有新的情报可听了。森鸥外记得他是这么想的，但是治疗醒来后，八田屿一句话也不肯说，好似一个破烂的人偶一般。
做情报这一行伴随的危险无处不在，森鸥外有时看着沉默拒绝与外界交流的八田屿，也会设想自己有一天会不会变成这样。
交情是打起来的。森鸥外想通过一些事情刺激一下八田屿，于是让暂时信得过的同行接管了诊所，出门搜寻起八田屿的身世资料。
八田屿是一位很合格的情报商。一无所获的森鸥外查不到任何有关于八田屿的情报，销毁证据、提供证据、创造证据，这都是情报商的拿手技能，既然从事情报行业，自然也不会让敌人轻易查到自己的身份。他苦笑着回了诊所，却看到一个金发的女孩子从诊所匆匆跑了出去。
她是来看八田屿的。得到同事的回答后，森鸥外诧异不已。
这个木头人也有朋友之类的？
森鸥外进了病室，三言两语后随意地提了一下刚来过的金发女孩，不出意外地收到了八田屿警惕和喷溅而出的杀气。
虽然只有短短一瞬，但森鸥外还是抓到了。
他顺藤摸瓜地查，查到了八田屿的兄长八田放，查到了八田放的妻子，查到了那个金发女孩是八田屿世上仅剩的亲人。
以及那一次各大组织暴|乱造成了八田家的灾祸。
森鸥外恶人般地再次迈进了病室，撕开了一切伤疤，血淋淋的瘫出来展露在八田屿面前。
两人打了一架，从病室到外面的接待室，所有的东西都被如数毁坏，几个小时后，八田屿和森鸥外都倒在接待室地板上动弹不得。
八田屿喘着粗气骂他“神经病”“黑心医生”，他也没回答，只是笑，扯动伤口后叫嚣着疼，换来八田屿鄙夷的目光。
八田屿活了。
这样的友情真是让人羡慕，不是吗——
森鸥外回到现实，盯着八田屿，静待对方说出决策。
“特务科。”八田屿仔细道，“KK商会祸及居民，坐不住的他们会出手。”
森鸥外眼中闪过愤怒的光芒，却一声不吭，问起了最关键的与他相关的问题：“你这次要几瓶？”
“……你定吧。”
扒拉出药罐的森鸥外将它们都丢进八田屿的怀里，再次转身，已是初见时那位谦谦君子模样的森医生，“祝你好运哦，下次见面可不要脑袋被打穿了？”
“气人，管好你的发际线吧。”八田屿起身，不轻不重地用肩膀撞了森鸥外一下，笑道，“走了，别告诉那孩子我去哪里了啊，你施展唬人能力的时候到了，别让我失望。”
八田屿飞快地走远，森鸥外不由苦笑。
你又何尝不是让那个孩子失望呢？
第15章 梦境
大超市里的蔬菜大概是安全的——
八田水水站在一家宽敞明亮的超市前，拉过购物车，轻轻地往前推去，带动着双脚向前行走。
特价销售的商品琳琅满目，大袋的零食、大包装的日常生活用品、柔软巨大的玩偶，一一进入八田水水的视野中。
从未这样独自带着钱愉快购物的她呼出一口气，缓下脚步，好几个小时都紧皱在一块的眉眼逐渐舒展开来。
她伸出手指，往玩偶肚子戳了进去，指尖陷入一片具有弹性的柔软，毛绒绒的触感令她不禁红了脸，左右扫视发现周围没人后才放下心，些许犹豫地抱住了玩偶陶醉般地蹭了蹭。
好温暖。
好像爸爸的拥抱，好像妈妈织的小毯子，好像叔叔在明媚阳光的午后，给直喊热的她端来的西瓜。
如果有一天八田屿不再当情报人员，她和再再也不再在这片贫民窟里流浪。
一家人就坐在温馨漂亮的新客厅里，吃着暖暖的饭，对着电视上的节目开怀大笑。
再再生日的时候，请上森鸥外，一起对着蛋糕唱生日歌，祝福她又长大了一岁，看着模样渐渐长大的再再一口气吹灭所有的蜡烛。
要给八田屿买好几件清新整洁的衣服，刮掉略长的胡子，偶尔给他做上一碗他最喜欢吃的茶泡饭。
他还会开着他以前最得意的摩托车载着再再出去兜风，买零食，送她上学，被再再欺负的到处苦哈哈地乱跑……
八田水水想要落泪。
梦境似真似假，难分界限。
一直以来寻找的人找到了，她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他该是恣意的，簇拥着父亲于宴会上如鱼得水地得到自己想要之物，为不善酒的父亲一次次挡去不怀好意的敬酒。
而不应是这个样子。
鼻子已经开始发酸，她忍着不愿发声，放开了玩偶，不舍地一步三回头，推着购物车去了蔬菜区。
没想到一到摆满了蔬菜的区域，八田水水就傻眼了。
自她记事时候开始，就有上顿没下顿，吃的东西一般都是处理过后的熟食。
也就是说，面对着这一大片绿油油的蔬菜。
除了上面标着的名字和价格之外，她对菜炒熟后吃起来的味道，是不是容易处理清洗。
根·本·不·清·楚！
要、要不，买豆芽？
八田水水咽着口水，在柜子上拿下了一盒能辨认出来的豆芽，窘迫的同时又默默庆幸地想着起码她还是认识一些的不是吗……？
收获了低级的买菜经验后，八田水水在蔬菜区跑来跑去，购物车里多出了耳熟能详的土豆和随处一问都有人知道的番茄，她看着一袋子红红的西红柿，想了想还是放进了几颗鸡蛋。
番茄炒蛋……要不要弄点汤啊？
她算了算剩下的钱，存额还有不少。
顺便把晚饭也买了吧。这么想着的她抓起一棵大白菜跑去给销售员称了。
素的解决了，接下来就是荤的。
猪肉她很挑，只吃瘦肉，可森鸥外和八田屿肯定不能跟着她吃瘦肉吧？也太没营养了。
虽然买一块带肥的瘦肉就可以，但是她完全不想亲自动手处理一看就恶心想吐的食材。
吃饭的时候若不小心回想起来是会吐的，真的会的！
海鲜是个可以考虑的范围……
但是，一条鱼会不会太大了？
水柜里游动的几条大鱼摆着尾巴，水中泡泡浮至水面如烟花般炸开，八田水水趴在上面左看右看，愣是没找到一条适合她买的。
三个人加个小孩……吃不完吧？
瞅准一条体型较小的八田水水叹息着选择放弃。
那虾怎么样呢？这么小还好吃的生物总不可能出问题了吧？
八田水水迅速用网捞起水池中的活虾倒进袋子，在路过熟食摊时匆匆拿了盒鸡腿就冲向了收银台。
付完钱的八田水水提着菜兴冲冲往诊所跑，过度兴奋的模样把听见人进来便抬头望向门口的森鸥外给看怔了一下。
“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么高兴？”森鸥外茫茫然地眨眨眼，跟着进了厨房，好奇之意几欲从眼中溢出，“商店抽奖抽到大奖了？”
八田水水将食材丢到厨房的一个空台上，没去看身后的森鸥外，“当然不是啊，我手很黑的哪里会抽到大奖。”
“那为什么像个小孩子一样蹦跳跑进来啊？”森鸥外不由喷笑，眯眼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要是八田小姐小上几岁，身高也矮那么一些，我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