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位太妃却对帝后二人恨得牙痒痒。消息是她们传出去的,这下这些大臣和他们的夫人只会以为是她们昏了头听错了皇帝的意思,简直丢尽了脸。
可她们再恨也没有用,夜里宴席散了以后,王公公对她们宣布了皇帝的旨意:皇帝顾念几位太妃诚心事佛,已下令为她们在皇城南边建造寺庙,从此她们可朝夕与佛相伴。几位小王爷虽未及成亲之年,亦已能自理,回京后便搬出皇宫,各自归府。至于待嫁的公主们,则有皇后与嬷嬷们管教,直至出嫁为止。
端和太妃这才发现自己彻彻底底看错了皇帝。
他从小就不被重视,因而当年才会被送去梁国做质子,谁也没想到他还能回来,并且意外成为储君。他从小沉默,对谁都谦和有礼,鲜有生气的时候,她便以为那是他自知卑微。哪里料得到在谦和的表面下,藏着的是这样一个阴狠的人。
不过是拂了他的意为他纳几个妃子,根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他就将她们赶出宫去,连自己的兄弟姐妹也一并发落。
另两位太妃已哭成一团,扯着王公公不许他走,她们要见皇帝,要他把道理说清楚。王公公好容易才挣开,赶紧逃走了。
阿缘住的地方与太妃居处相近,自从宴席散了她就叫香雪去候着动静。香雪一脸惊惶地回来描绘了一番,一时也没了主意:“娘娘,这可怎么办呐?皇上对几位太妃这么狠,他说要惩处娘娘,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唉,平时看着皇上不是那样的人啊!”
“别吵!”阿缘心里也摸不清少冉会对她做些什么。少冉不肯纳妃子,若是为了她,她自然高兴;可他又说他非常生气,他非常生气是个什么样子,她也没见过。
单从几位太妃的下场来看,是好不到哪里去的了。因为少冉是告诉过她他不愿意纳妃子的,她却还顺了几位太妃的意思将人带到他面前,说到底,她是怀了私心的。
她存了心要试一试他。
第16章
阿缘活到现在,只见过两个男人对女人发脾气。
一个是父皇。他酒醉时听信了别人的挑拨,在宫宴上当着所有人的面令宫人杖责一个新入宫不久的美人,谁也不知道那位美人正怀着身孕,十几仗下去不仅落了胎,人也只剩一口气。尽管母妃紧紧抱着她不许她看,那位美人凄厉的惨叫声却是捂住耳朵仍能听得见。
另一个是她六哥,辛辛苦苦求娶到有京城第一美人之称的首辅之女,没两年就移情别恋。六嫂进宫向六哥生母哭诉,六哥认为六嫂丢了他的脸,竟怒不可遏地当场扇了六嫂一耳光,还大声地呵斥她。
虽不是同母所出,阿缘却从小与六哥亲厚,昔年六哥不得父皇欢心被贬斥京外,她还时常写信给他。自从发生了六嫂那件事,她不知不觉地同六哥疏远了,论亲疏关系她该站在六哥这边,可六哥掌掴六嫂时狰狞的脸却让她对他再也亲近不起来。
她是梁国公主,在嫁到大夏来之前,除了去皇家寺庙从不曾踏出宫门,也没有机会看别的男子是什么样子。
少冉迄今为止和他们任何一个人都不一样,她实在捉摸不透,更勿论想到应对之策。
宫灯上的蜡烛燃了小半截,王公公才终于带着皇帝的口谕过来了。
“皇上请娘娘过去。”王公公像往常一般微笑着,看着恭敬,时间久了才能觉出里面的疏离来。
阿缘咬了咬唇,难得地主动询问他:“王公公,皇上他……可还生气着?”
往常无论少冉让王公公来传什么样的旨意,阿缘都不会主动问半句。
“娘娘去了就知道了。”王公公面不改色。
香雪转身进屋取了一块阿缘自梁国带来的羊脂白玉,塞进王公公手里:“公公辛苦了,娘娘一点小小心意。”
王公公却将手一收,不肯接:“娘娘折煞小的了,这样贵重之物,小的怎么敢收?皇上待娘娘如何,娘娘心里应该清楚;今夜之事对皇上而言极为难堪,倒像是皇上一片心意被人践踏了似的,若是换做娘娘,娘娘该作何想?”
若她想得到,又何须愁苦这些时候?
王公公提点了这几句就不再说话,大约是以为她听懂了;阿缘仍是不懂,却怕他觉得自己蠢笨不好意思再问,只好假装明白。
“多谢王公公提点。”她微微颔首,心里却恼怒这些久在深宫的人精说话不肯说清楚。
“既是如此,娘娘且摆驾罢。”王公公看了她身后敛了敛头发打算跟着的香雪,咳了一声:“皇上只说让娘娘过去。”
“这……”香雪担忧地望着阿缘。阿缘毕竟年纪小,万一公主脾气来了,与正生气的皇上互不相让可怎么办?再说了,皇上平日里倒是斯斯文文的,可谁知道发起火来会不会变得很野蛮?
“没关系,不用担心。”阿缘心里也慌,却还安慰着香雪:“你别慌,等本宫回来就是。”
香雪也没别的法子,只能目送阿缘离开。
待肩舆停下,阿缘跟着王公公走了几步,才发现前方是少冉处理政务的宫殿,不由得更担忧了几分。
她看了王公公一眼,那眼神已不掩求助之色了。
王公公只是退到一旁,低声道:“娘娘当着皇上的面可要坦诚些。”
坦诚些?什么意思?可不等她问,王公公已经退出好几步了。阿缘不得不硬着头皮,对自己发狠,咬牙走了进去。
这种地方是不许后宫女眷进入的。虽说历朝历代都少有人遵守,阿缘进宫这两年多,就算少冉再和气也从不逾越。这里的一切都和她宫殿里不一样,充满男子刚硬之气,桌案柜子棱角硬朗,连空气中弥漫的淡香也是一股冷涩的味道,不若她喜爱的甜香怡人。
少冉负手站在窗前,似乎在看窗外的景色;他身旁的桌上除了文房四宝和少量尚未批阅的奏折,面上空得很;桌子一侧有一只很大的箱子,里面放着许多画卷,阿缘倒不知道他这么爱画。
她心想自己犯了错,大约主动开口怎么说都是错的,不如等他先开口呵斥自己,便垂着头一语不发。
可少冉就像是没发现她的存在似的,就那样一直看着窗外,令她不得不偷偷挪一下脚才能继续稳稳地站下去。
难道他想罚她站一晚上?
这时少冉却转过身来,阿缘偷偷地觑了他一眼——那脸色仿佛冻了一层秋霜一般——赶紧又垂下眼去。
“过来。”少冉冷冷地吐出两个字。他在椅子上坐下,不耐烦地用指尖敲了敲桌子。
阿缘小步小步地挪了过去,做好了被一顿臭骂的准备。
“看到那些画了么?”少冉指了指桌子旁边的箱子。
阿缘似懂非懂地“嗯”了一声。她有点糊涂,这种时候提到画是要做什么?
“拿一卷出来,在桌子上打开。”少冉又下了指令。
阿缘着实想不到在画上能做什么文章,便又走得近些,取出一卷画,在少冉面前摊开。与少冉靠得越近她越忐忑,连手都在发抖。
画卷在她指下一点点露出画面,先是发髻和发饰,紧接着是一双顾盼生辉的眸子,紧接着是樱桃素口,再下面……阿缘将剩下的部分快速摊开,心里更乱了。
不用说,剩下的画大约也都是这样的美人,可他要她看这些美人干什么?
阿缘愈发不敢抬头看少冉。
“这些都是他们送来叫朕选的,朕若是叫人拿走扔掉,便一而再再而三地想了法子送进来。朕原以为你也是不喜欢的,但朕错看你了,你想必也是很喜欢宫里再热闹些。既然如此,画都在这儿,你且看看哪些看着面善,朕明日就叫人去迎,等你回宫就能看见她们。”少冉的话音带着不容反悔的意味,阿缘听出来了,一张小脸顿时涨得通红。
千算万算,她没想到少冉会这样惩罚她。
“这个不合意?还有许多,就那幅吧。”少冉指了另一幅画,见她仍无动静,便亲自将画取了出来,仍在桌面上打开。
“如何,这个可好?”少冉又问,还颇用心地评价道:“这个看着倒是个良善的,相处起来应当很容易。模样也美,朕最喜欢这种顺和的面相。”
阿缘只觉思量过的话都梗塞在喉间,吐不出来。
“这个也不喜欢?”少冉不耐烦地问。见阿缘仍是不答,他又取出一幅打开,洋洋洒洒地赞赏了一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