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在宋之砚上小学时去世,但他对爷爷的印象仍然很深。爷爷是国画大师,却总是屈尊给小之砚画各种动物。猴子、大象、乌龟,只需几笔,就栩栩如生,跃然纸上。那应该是宋之砚接受的最早的绘画教育了。
后来他生病,奶奶经常在妈妈不在的时候彻夜照顾他。他还记得每次自己发烧,奶奶总是用微凉的手抚摸着他的额头说:“我的小砚就快好了,就快好了!”
他们去世后,被葬在爷爷的原籍,随着宋之砚慢慢长大,对他们的印象似乎越来越淡。但是自从父母也离开人世,宋之砚经历了生离死别,一些久远的记忆又清晰起来,一些故人开始入梦。
他早就想替父母来此祭拜,今天虽然在船上吐的昏天黑地,但能够成行,还是欣慰的。
“爷爷奶奶,我和墨墨的生活现在越来越好,你们应该能看得到吧?我会继续把她抚养成人。我自己也会努力的活下去。”
从墓园回到酒店已是傍晚。酒店门前的商业街上很是热闹。普陀是佛教圣地,香火很旺。卖香烛的小店到处都是。宋之砚对这些不感兴趣。倒是有一家卖文房四宝的小店,古色古香颇有眼缘。他信步走进小店。柜台前的一方方砚台吸引了他的注意。宋之砚和妹妹的名字都是爷爷取的,他虽对砚台没有研究,但却有一种自然的亲近。
“先生,您看一看。这是本地特有的青砚。”店家热情的介绍。
宋之砚从来没听说过这种砚,不知是不是店家的噱头。但是想到这砚台包含了自己和青青两个人的名字,不禁多看了几眼。
“这砚台的墨色和其他都不一样。您看看。”
他拿起砚台,在阳光下仔细端详,果然阳光折射,透出淡淡的青色。
左挑右选,他最后选择了一方别致的并蒂莲花砚。抚摸着这温润细腻的石砚,想到远方那柔情似水的人,突然觉得看似不公的命运,对自己又是那么眷顾。他宋之砚何德何能,能与青青相遇相知,让她那么珍视。他所能做的,就是把有限的力气与时间,都给予她,回报她。
从舟山到深圳,宋之砚选择了飞机。他不敢再坐船。来程时因为吐的厉害,他怕影响到船舱里其他人休息,在甲板上待了一夜。这样的考验,他没有胆量再试第二次。
在深圳下榻的酒店也是关婕定的,同样的核心区域、海景大房。宋之砚却无心欣赏。
一下飞机,深圳滞闷的天气就给了他一个下马威。周围的人都在议论,今年的热带风暴来得也太早了些。打开电视,整个城市都严阵以待,台风将在几天后过境。天空中云层低矮、闷热无风。
宋之砚靠卧在大床上,抬着头使劲寻找氧气。无奈吸到肺里的空气太稀薄,闷得他烦躁异常。
电话响起,是他盼望的声音:“之砚,你到深圳了吗?听说台风要过境了!”
“嗯,到了。没事,预报说……深圳……不是登陆中心。”
“你怎么了?是不是喘不过气来?”夏戈青太了解他了。她明显能感觉他的气短。
听她这么问,之砚也不再掩饰,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揉着胸口说:“宝贝,这天气,憋得我好难受。”
“你灰色的箱子里,我把制氧机藏在衣服里了,去找出来。你出发前偷偷拿出来,别以为我不知道!还有,我给你预备了一个保温杯,和一点米。你把米洗干净放在杯子里,灌上开水,几个小时后就有白粥喝了。你在外面这么多天,饮食一定不注意。喝点粥,胃里能舒服些。”青青飞快的嘱咐,宋之砚却一直没说话。
“之砚,你在听我说吗?”
“嗯,在听。被你骂一顿,已经感觉好多了!”宋之砚是真心实意的油嘴滑舌。
“贫嘴!快去按我说的办,晚上我再打电话查岗!”
按照青青的指示,宋之砚很快找到了氧气机和保温杯。氧气滑进肺里,焦躁的情绪终于得以安抚,宋之砚靠在床头迷蒙睡去。
等他被门铃声惊醒的时候,窗外已经夜色深沉。
“之砚,这是给你带的粥。”关婕站在门外,晃动着手里的一大袋外卖。
“我昨天过来后,见了两个香港的代理人。他们都对你的画感兴趣。希望明天和你详谈。之砚,形势一片大好。要抓住机会。”
门口的宋之砚明显刚睡醒,还迷迷茫茫的状态,他侧头往屋里看,借着房间里的灯光,关婕看到他的额头上、眼底下到处都是红色的皮下出血。关婕心里一怔,一时忘了要说什么。
“好,那明天您来叫我。粥您拿回去吧。我已经吃过了。”宋之砚抚住胸口调整呼吸。
关婕这才回过神来:“嗯,我需要用一下你的参展证件,主办方要核实。”
宋之砚疲惫异常,也没深想这理由是否合理,便回身进屋找证件。关婕趁机跟进去,先是看到床头的制氧机,很快又扫过了桌子上瓶瓶罐罐的药剂。那些药并不是常见的品种,但她却认得。
弟弟小时候每逢打针哭闹,或是呕吐得厉害,白皙的脸上就会出现这样的红点。那些药,也是弟弟当年常用的品种。他果然也是这种病。其实从刚刚见到他,看到他脸上那种特殊的苍白,就让他觉得似曾相识。
“你好好休息,明天早上我来接你。”关婕不忍心多看那疲惫的容颜。她怕自己会做出什么不合宜的事情。她实在太想呵护他,陪伴他了。
第二天早上,关婕来敲门的时候,宋之砚刚拼了全力爬起来。屋外山雨欲来,一夜的低气压让他缺氧的状态越来越严重,此刻头痛欲裂。一口东西都吃不下。
和香港画商的见面约在展会旁的酒店里。港商比较务实,试图说服宋之砚保持特定风格,适应市场需求。宋之砚对佣金分成无所谓,但对艺术风格据理力争。他强打精神,总算把谈判坚持下来。到最后签字的时候,他已经觉得天花板向他倾斜压来。港商说的每一个字都在他耳边嗡嗡回响。
此刻哪怕是卖身契,他也要赶紧签完。因为他希望对方在自己倒下之前离开。
关婕送走签完合同的香港人,回来后看到宋之砚趴在桌子上。
“之砚,怎么了?”
宋之砚晕的睁不开眼,只能抬起手挥挥,示意没事。
“下一个代理商半个小时后到。”
之砚努力用双手撑起自己,想抬起头缓缓。可是刚一起身,胃里一股酸水直冲出来。他只来得及抽出纸巾捂住嘴。
“对不起!”一阵干呕后,宋之砚抱歉的说。他恨极了自己这不争气的身体。
“我有点不舒服,不知还能不能见下一个代理了。”他撑着额头,闭眼低声说。
“你这哪里是有点不舒服,都难受成这样了?快些回去休息吧!或者我送你去医院?”
“没事,是老毛病了。关姐,你帮我应付一下吧。我得先回去了。”说完撑着站起身,摇摇晃晃的往外走。
酒店外此刻开始狂风大作。看来酝酿了多日的台风终于要登场了。大风好歹是给宋之砚多提供了些氧气。走出酒店,他觉得头晕有些缓解。门口就有出租车,他却没急着上车。他在门口的绿化带边坐下来。为了防止自己在出租车上呕吐,他得再缓缓。
“之砚,你等等!”此刻关婕追出酒店。
“我把第二个约会取消了。正好人家也因为台风不想出门。我送你回去。你一个人走我不放心。”说着,她就来搀扶宋之砚。
宋之砚本能的往后缩。一抬头,却见一副画展的海报在空中飘舞。正向他们飞来。
“小心!”他一边说一边猛的站起身,因为那海报已经几乎打到关婕头上。宋之砚个子高大,他挥舞手臂,把海报打到地上。
此刻关婕也回身,看到地上的海报,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好险,之砚,谢谢。咱们走吧!”
宋之砚却站在原地没动。他微微侧身,用一侧的手摸索着自己另一侧的上臂。轻轻一摸,五指上全是温热的液体。
关婕倒吸一口凉气。他穿着白色的长袖衬衫。右上臂靠近肩膀的地方被划开一条口子,红色的鲜血正在不住的渗出来。那海报上有钉子!
第40章
暴雨终于如期而至。憋闷了这么久,一旦倾盆,就不可遏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