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婕见到回来上班的宋之砚时,被他憔悴的样子吓了一跳。她隐隐觉得宋之砚的病和朴杰的动粗有关,但是追问了他几次,他都否认。好在朴杰已经离开,也算给宋之砚一个交代。画室的其他画家知道了朴杰离开的缘由,一些画作被作者偷偷撤下,关婕这才意识到,坚守原创在这大环境下有多难。
回归的宋之砚虽然体力不济,但依然是耕耘不辍,画作接二连三的被人相中。他本就在圈子里有些名气,现在经过包装推广,愈发被市场认可。十二月的时候,甚至有经销商点名要定购他的画。
宋之砚做设计时是出了名的快手,但是画起画来却是慢工出细活。一幅作品从构思到打草稿,再到细化,每个环节都不马虎。有的时候画作都快完成了,他自己不满意,还会毁了重画。关婕看着被毁了的画,好像花花绿绿的纸/钞被烧了似的,心疼得厉害。可是为了彰显自己对艺术一丝不苟的态度,还得咬着牙关叫好,几乎要出内伤。
夏戈青现在已经不太担心他的经济状况。加入关婕的画室这段时间,随着画作的售出,他的收入慢慢有了保障。只是这人似乎完全没有理财观念,墨墨的芭蕾练功服小了,他挑最贵的样式每个颜色买一件。夏戈青屋里的落地灯坏了,他拎回来一个什么意大利名师设计的限量版,要三千块。淘宝上明明两百块就可以买一个仿制的。圣诞节他预定了旋转餐厅的自助餐,问题是他自己的肠胃只能喝点汤。
表面上大手大脚的人,却也有吝啬的时候。自从入冬以来,宋之砚的验血指标一直不好。咳嗽不断,气虚得厉害,还多了心悸的毛病,有时候输血也缓解不了。
骆闻知道他该打排铁针了,又怕他反应太大,这事拖了好久。骆闻劝了他好几次开始吃排铁的药,省的每次打针那么受罪。他始终不置可否。
骆闻采取迂回战术,偷偷告诉夏戈青,她直接拎回来三个月的排铁药。为了这事,宋之砚和她闹了好几天别扭。说她是药物绑架,逼着他产生药物依赖。
这天宋之砚被关婕叫到办公室。她一直力劝他选一幅作品提交给全国联展。宋之砚没有同意。上一次朴杰说他告状的目的不单纯,这人就记在心里,对参加联展的事避讳不及,生怕做实巧取豪夺的名声。
关婕在宋之砚这碰了软钉子,开始下逐客令。“之砚,那你回去忙吧。我一会儿有个重要客人来访。”
宋之砚起身告辞,快到门口的时候,那重要客人已经在门外。
“李校长。”关婕赶紧迎出门外。
“小砚!”那李校长却惊喜的叫宋之砚。
“李叔叔,好久不见!”宋之砚的手被李校长握住,赶紧打招呼。
关婕有点意外:“之砚,你认识李校长?”
宋之砚点头:“嗯,我爸原来在美院当老师,和李叔叔是同事。我们过去住一个楼。”
关婕心里暗道这个宋之砚隐藏太深。她好不容易攀上的美院副院长,竟然和他怎么熟。
那李院长好像怕宋之砚逃跑似的,还是拉着他的手不放:“小砚,你怎么瘦了这么多。身体好些没有?”他见宋之砚抬头介意的看关婕,立刻意识到不应该在这谈论这问题,赶紧岔开话题:“小砚,你在楼下等我一下。我和关女士谈完事,叔叔和你出去喝杯茶。”
他又转头看关婕:“关女士,可以吗?太久不见,我借小砚点时间叙叙旧。”
关婕哪敢不答应,忙不迭的点头。这李渊校长是她好不容易请来的佛,还要利用他的名头给自己的画室做宣传呢。
宋之砚见李渊进了关婕的房间,转头回去收拾东西。然后慢慢走到楼下等李渊。他认识他的车,原来那辆车就停在自己家楼下,他爸爸还和他一起坐过几次。
天气冷咧而干燥,他掩唇咳了几声,紧了紧围巾和领口,靠在车门上,眯起眼睛,抬头享受着阳光。
李渊想着宋之砚在楼下等他,很快敷衍了关婕下楼来。拉上宋之砚上车,来到了一处清净的茶馆。
两人落座,他又一次仔细端详宋之砚,他已经不是记忆里那青涩的男孩,外貌完美的继承了父母的优点,只是病态的苍白瘦弱。
“小砚,你当年也不告诉我们一声,悄悄地卖了房子,带着墨墨搬走。你阿姨每次路过你家楼下,都唉声叹气。我们都很惦记你们兄妹俩。”
宋之砚低下头,不让李渊看到他眼里的泪光。他知道李渊和父亲的情谊。
“你爸这一走都五年了。墨墨都成大姑娘了吧?”
“嗯,快十三岁了。”
“小砚,你打听过没有,什么年纪能捐骨髓?墨墨是不是快够年纪了?”
宋之砚猛的抬起头:“李叔叔,我没想过,也没去打听过。这对墨墨不公平。”
“可是你的病,不做配型怎么办?当初你爸把墨墨抱回来。只有我们几个好朋友知道。你爸是抱着孤注一掷的想法才留下她的。”
宋之砚无法接受这种观念:“墨墨她,就是我妹妹。我爸怎么想,我不确定,但是我没有别的想法。她是我亲妹妹。”
李渊叹了口气:“是呀,她是你唯一的亲人了。我们几个老哥们,每次想起你爸妈来,心里都像堵了大石头。从小我和你爸,还有骆闻,和傅琰,我们四个是最好的朋友。有一次我们四个去八一湖游泳,骆闻和傅琰被水草缠住了,是你爸把他俩拼命拉上来的。我去叫人。我们是过命的交情。你骆闻叔叔后来转了血液科,多多少少是为了你。你傅琰叔叔学了通信,当了通信公司老总,五年前的那次牢狱之灾让他元气大伤。现在他出来了,只有我偶尔去看看他。每次见他,他都说,你爸的死是他连累的。我劝了他多少次,这事已经结了,千万不要再提起。”
“叔叔,您要是见到傅琰叔叔,帮我问候他吧。我很想他,可是没办法去看他。”宋之砚双手捧着面前的茶杯,眼里有无尽的哀伤。
“小砚,你卖房子,是不是因为介意这件事。当年你爸开设计室,在学校里是有些风言风语。后来傅琰出事,也有人把你爸的死和他瞎联系。但是这些都是捕风捉影的事,你管他那么多干嘛?你这连我也不联系了?”
宋之砚喝了一口水,勾起了咳嗽,咳了半天才勉强忍住:“叔叔,对不起。我爸去世得突然,流言又太多,我只是不想牵扯太多人。”
李渊虽然说那些传闻是捕风捉影,但是宋之砚自己多多少少知道一些实情。他爸妈去世后,整理遗产期间,他发现自己的父亲是一家设计公司的法人。这个设计室表面上为一家广告公司提供外包服务,实际上这家广告公司服务的对象只有一个,就是傅琰的通信公司。傅琰在五年前被人举报贪/腐问题配合/调查,没多久后宋之砚的父母在美国出了车祸。这条利益链断裂,案子不了了之。傅琰很快洗清罪名,但已经无法官复原职。宋之砚不能确定父母在生前是否接受过利益/输送,因为那家工作室到后来只是空壳,没有任何资产。父母的个人账上也所剩无几。但是那么多年来,自己看病和上学的钱从哪来的,始终是个问号。
想到这些往事,宋之砚觉得心里一阵阵发紧,脸色又苍白了几分。李渊见了、拍了拍他肩膀:“小砚,伤心事咱们不提了。我看你这几年都瘦脱型了。一定很辛苦。我要是不想在画室干了,回来考美院的研究生,我自己就可以带你。你的专业能力叔叔知道,如果你不生病,在这一行里一定前途无量。等你毕了业当个老师,稳定得多。比你这样自己奔波强。你的身体这样,又要照顾墨墨,会拖垮你的。”
“嗯,谢谢您李叔叔。生活没有如果。我自己要学着接受“嗯,谢谢您李叔叔。生活没有如果。我自己要学着接受现实。我没有太高期望,只想把墨墨养大。我现在在画室的工作还不错。不用坐班,时间灵活。墨墨也挺好的。您放心。”
和李渊告别出来的宋之砚,一个人在大街上漫无目的的游走。他已经很久都不敢揭开这个伤疤了。当年父母的车祸,当地警方调查了很久,排除了他杀的可能。有目击者提供线索,说车子坠海之前,车上的两个人激烈争吵,有了肢体/冲突。这在他的父母身上也没有什么稀奇。自从墨墨被抱回来之后,两人的感情不复从前。宋之砚曾经多次见过他们激烈争吵。傅琰被抓后,他们的关系尤其糟糕。他的母亲责怪这事由他父亲而起。傅琰的妻子,是他母亲的表妹。两家关系如此密切,一荣具荣,一损具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