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太招摇。她尽量压低头,不去看也知道在他们交握的手上流连的是些什么样的目光。
许寂川的办公室不算很大,入眼之处尽是极简而典雅的黑白,大方稳重又不显老气。
任苒这才发觉里面除了他们还有一男一女。男的戴着副金丝眼镜,皮肤白皙,斯斯文文的,大约就是传说中的李铮了。女的十分高挑,大波浪的卷发别至一边,魅惑却自有种触不可及的风情。
许寂川向她简单地介绍了下,“这是叶澜妤。”
任苒跟他们打了招呼,不知道是不是她多心了,总觉得自从她和许寂川牵着手踏进屋里,气压便有些不对了。那叶澜妤尽管掩饰得很好,却仍是流露出一丝不自然的失落。
许寂川抬手看了看表,将她安置在旁边的小沙发里,“还有不到一个小时就下班了,你在这里等一下,我们一起回家。”
在他转身的瞬间,任苒似乎看见叶澜妤咬了咬唇。
许寂川在书柜里抽了本英文读物放在她面前,才坐到桌前与他们继续讨论起那些她听不懂的建筑学术语。
有了手头上的书,一个小时倒也不难打发。虽然英文版读来晦涩,内容却是十分有意思。她正津津有味,那边三个人一齐起身的动静仍然让她很快从书里剥离出来,也跟着站起来。
叶澜妤看了她一眼,又看着许寂川,“一起吃个饭?”
许寂川揽过任苒,客气道,“怕是岳父大人已经准备好我们的晚饭了,下次吧。”
叶澜妤脸色白了一白,勉强道了声别,扭头便走了。
李铮拍了下他的肩头,似笑非笑,“这招真是够狠的。”说完便追了出去。
任苒看着他们的远去的背影,又想起了原封不动还待在她包里的图纸,忽然心灵福至,“原来你叫我来是来当挡箭牌的?”
某人没有半丝愧色,“难道你希望我找别人?”
呃,任苒不说话了,低着头用脚在地上画着半圈。
却听他无奈地叹道,“她是客户的千金,我不好让她失了面子,只能这样让她死心了。”不仅如此,他确实有些私心,好不容易有机会可以在这么多人面前宣示彼此的主权,这样至少在公司里便一劳永逸了,也不会有人每天进出他的办公室送咖啡......
任苒抬眼,不期然撞进他的眸里,“那你不是没机会红杏出墙了?”
他恍然大悟地委屈了起来,“我怎么没想到,以后你得对我好点。”
任苒噗嗤笑了。
天边,红霞如幕,流泻了满城。
第36章 外婆
不知不觉中一年的尾声又如约而至,新春到来的时候,那铺天盖地的红火将上一年的悲欢离合统统掩埋成过去。
新年就该是圆满的,人团圆,心才圆满。
所以除夕之夜,当任苒看见老任拍拍许寂川的肩膀,两人一齐去楼下放鞭炮时,便觉得没有什么比得上此刻的圆满。
大年初四的时候,许寂川照例早早地就过去任苒家,却听他们在说后日是任苒外婆五周年的忌日,正打算回老家拜祭。
许寂川不紧不慢地插了句嘴,“我也去。”
任爸任妈相视着会心一笑,上坟这件事,若不是家人,参与起来总是奇怪的。他这么说,已然是把自己当做了这个家的一份子。
只有任苒红了脸嗔道,“你去干什么?”
许寂川认真地看着她,“我也想去看看外婆。”
任苒的外婆许寂川其实是认识的。
那年初夏,夕阳西下。
天空被落日的余晖染出了整片的红晕,傍晚的风沁人心脾,吹着两旁浓密的藤蔓。路上行人并不多,任苒在他身旁叽叽喳喳地,正满脸愁容地抱怨着考试太难。
忽然迎面走来了一个的老人家,缓慢地散着步。
许寂川注意到她时,她正好远远地站住了,似乎在打量着他俩。
正觉得奇怪时,任苒却挥挥手,隔着一段距离叫了声“外婆”。
他一愣,当时毕竟只是个少年,被大人撞见早恋自然是一阵紧张。
任苒却似乎一点儿也不担心,笑嘻嘻地小跑上前,亲亲热热地挽着她的手撒娇,“外婆,不要告诉我爸妈哦。”
那个鹤发的老太太竟调皮地对她眨了眨眼,露出孩子般的神情,“你放心,外婆才不是你爸妈那样的老古董。”
说着还伸出小指头与任苒勾了勾,“保密。”
后来他和外婆还有过一次长谈,却是连任苒也不知道的。
也就是那日他送任苒回了家,原路返回时竟发现老太太在那里等着他。
他一开始以为是外婆不忍心当面责备任苒,便做好了自己被教育的准备。
硬着头皮上前,她却笑吟吟的,脸上的每一条纹理看上去都是那么善意。这时他才相信,原来这个慈祥的老太太真的仅仅是找他聊聊天而已。
她说别看如今任苒瘦瘦小小的,刚生下来的时候却是个八斤多重,脸上的肉堆得都看不见眼睛的胖姑娘。
她说任苒换第一颗牙时,以为自己要变成外婆那样没牙的老太太,躲在角落里整整哭了一个小时。
她说任苒从小性子就很温和,只有生病的时候会有些无理取闹,不过也很好哄,两颗大白兔就能让她眉开眼笑的……
话里话外洋溢着的全是对任苒的疼爱。
许寂川听得有滋有味的,关于任苒过去的种种,他们还不曾相遇的童年,在外婆的叙述中一点一滴地拼凑起来,给了他一个更加完整鲜活的任苒。
原来他的任苒自小便是一个公主,一直生活在家人为她营造的干净而宽容的王国里。也许那个王国物质并不丰厚,却用温柔的爱包裹着她,让她始终单纯如初。
所以任苒才成了如今的任苒,成了他那么喜欢的任苒。
只是不久之后就听说了外婆受伤的消息,在卫生间里踩了水渍重重地滑到在地,摔断了腿,伤情颇是严重。
老人家是最经不得摔的,一旦卧床便是加速衰弱的开始。
许寂川也常听任苒说过外婆自从那次摔倒后身子一直不好,总想着有机会一定要去看看她。
高三的那个冬天出奇地冷,连日都是绵绵不绝的雨雪。
任苒一整个寒假都不曾露面,一开始许寂川不是不奇怪的。通常放了假没两天,她便会忍不住找上门来。
他们向来如此,她找他,比他找她,要来得方便安全得多。想她想得地厉害时也不是没打算过要冒冒险,可想想还有半年他们就自由了,也并不急于一时。也许是关键时期,家里也管得严吧。
后来受大人所托整天帮苏玉妍补习,也让他开始忙碌得走不开。
寒假到了最后一日,熟悉的敲门声终于响了起来。
开门的那一刻,看到那张不知梦回了多少次的脸,心中既是欣喜又突生了许多幽怨。
她就那么怔怔地瞧了他许久,总是神采飞扬的双眸光华黯然。目光刚好越过他的肩膀,看见了站在他身后的苏玉妍。
“你这么多天都没想过要找我,就是跟她在一起?”
那语气中悲凉竟然让他觉得陌生。
年少时的他们总是对对方有过高的期待,却不懂正在逐渐靠近的两颗心,有时仍需要言语上的一句解释搭作一根相通的血脉。
如果那时他稍稍放下一些傲气,或许就能注意到她那浓重的鼻音和苍白得不大正常的脸色,还有,臂上挂着的那张黑纱。
可他终究只是抿着嘴一言不发,低头闷着气任由她失落而去。
次日开学时发觉任苒没来,他意识到了不对劲,有些慌了神,忙把林洁叫了出来。
林洁一脸讶异地看着他,“她的外婆去世了,今天出殡,你不知道吗?”
许寂川瞬时愣在原地,脑中嗡嗡一片,悔恨交加地不能自己。
终于明白了昨日任苒眸里的悲凉从何而来,他却莫名地为她的质疑而置气。
他想起了那个告诉他“任苒很好哄,生病时只需要两颗大白兔”的老人家,那时她看上去还是那么健朗,总是和蔼地笑着,却一朝走得那么突然,怎能不让人唏嘘嗟叹。
连他都那么心痛,任苒一定伤心极了,可那时他在干什么?在帮别的女孩子补习?虽然好像也没错,可想想便觉得自己简直混账透顶。
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林洁说她放学后要去看任苒,他便也巴巴地跟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