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声+番外(43)

小明特别喜欢自己的爸爸妈妈,尤其是妈妈。他妈妈长得非常漂亮,还会跳舞。他爸爸妈妈补办婚礼的时候,他的妈妈打扮得像仙女一样。小明特别高兴地一直帮妈妈举着婚纱的裙摆。

后来那天,他站在人群里看着自己的爸爸妈妈的时候,忽然有几句话钻进了他的耳朵——

“小夏真是转运了,那么个条件娶了个这么漂亮的媳妇!啧啧啧!”

“哪来的转运啊!他这个媳妇啊,和他一个样!也是个哑巴哈哈哈!”

“啊?也是个哑巴呀?我还以为他转运了呢!”

“哎,你说老夏他们两口子怎么这么倒霉!唯一的儿子,给折腾成个废人了!”

“还有这姑娘,长得这么漂亮,居然也是个废人,真是可惜!”

“谁说不是啊!白瞎了长得这么好看!”

小明站在原地,愣了很久。

他从那天才渐渐明白,他的父母和正常人不一样,他们是正常人口中的“废人”。

还有,关于他妈妈,从那天起,他深深地记住了两个形容她的短语——“可惜了”、“白瞎了”。

一切都在他六岁的夏天悄然发生了变化。

之前和他一起玩的小伙伴都去上学了,只有他在爷爷奶奶的安排下,准备推迟一年上学。

夏老爷子和夏老太太觉得由于他俩的疏忽,导致小明三岁才开始学说话,干什么都比同龄人晚一些。他们怕他上小学跟不上进度,所以想等到他七岁再把他送进学校。

同年生的小伙伴背着小书包去上学了,他们极富优越感地跟小明说:“小哑巴,我们去上学了,没人陪你玩了。”

小明不太适应这个新称呼。最后他说:“我不是小哑巴。没关系,我可以自己玩。”

他们又说:“你爸妈都是哑巴,为什么你不是哑巴呢?”

小明认真地把从爷爷那里学来的解释给他们听:“我爸爸妈妈都是后天药物致聋,在他们很小的时候,他们还没来得及学说话呢,先聋后哑。他们没有聋的基因,所以我不聋,我可以学说话的。”

其实他那个时候根本弄不清什么是“先天后天”,什么是“基因”。他只会认真地跟他们解释。

小孩子的恶意是不能小觑的,有时候这种稚纯的恶意要比成年人的恶意更直接、更可怕。

后来他们以欺负小明为乐,边拿石头丢他,边笑着叫他“小哑巴”。

小明眼泪汪汪的,但没有还手。

他们变本加厉地欺负他。

小明的爸爸妈妈每周都会来看他。

小明已经不跟任何人玩了,通常都是一个人蹲在院子里叠小石头玩。

爷爷奶奶做好了饭,小明的妈妈下楼来找小明。

那群孩子看见小明的妈妈,笑得更欢了。“哑巴!哑巴!漂亮的哑巴!”

小明的妈妈听不见那些恶意的嘲讽,她只能看见那群孩子脸上的笑,她以为他们很欢迎她。小明仍旧默默地蹲在地上不动,继续叠小石子。

小明的妈妈绕到院子外的小卖部,买了一包“小矮人”雪糕回来。

这种“小矮人”雪糕一袋里面有七支小雪糕,适合分给一群小孩子。

小明的妈妈请他们吃雪糕,那群孩子笑嘻嘻地打掉她手里的雪糕。

雪糕掉在地上,混着泥土,化成一滩污水。

他们从中找到了无限的乐趣。

甚至在小明的妈妈面前,他们继续朝小明丢石头。

小明的妈妈着急了,她想拉小明走。

但小明跟她较上了劲,两只眼睛泪汪汪的,蹲在那里不出声,也不起来。

一块石头打在了小明身上。

小明的妈妈本能地蹲下,把小明圈在怀里。

那些石头都打在了她身上。

其中一块尖利的石头,把她护在小明额头上的手,砸得血肉模糊。

那群孩子见了血,吓得四散逃跑。

小明的妈妈,手和脸一样漂亮,但从此她左手手背上,留了一道疤。

那个时候的小明,不知为何,对自己的父母,忽然没来由得觉得一阵厌烦。

他们是他受侮辱的根源,尤其是他妈妈,他很厌恶她每次来叫他回家吃饭的时候,嘴里不自觉地发出的嘤嘤啊啊的声音、很厌恶她一次次讨好式地想请那些充满恶意的小孩吃雪糕。

从那以后,小明开始疏远自己的父母,把爷爷奶奶当成他的全部。

他上了学,努力地学习,每次都拿高分回家,因为这样爷爷奶奶会高兴。

老师布置的母亲节作业,对妈妈说“我爱你”。小明扭捏地跟爷爷奶奶说:“我爱你们。”

小明跟着爷爷奶奶生活,也渐渐找到了幸福感。

后来他也从爷爷奶奶那里,听说了一些关于他爸爸的事情——爷爷奶奶的老家里,有一座别人送的洋钟,每到整点就会敲钟。他爸爸很小时候会怕那个钟声。直到后来有一天,爷爷奶奶偶然发现,他爸爸不再害怕那个钟声了。再后来,他们意识到了——他听不见了,耳毒性的药物剥夺了他的听力。而他爸爸那个时候很小,还没来得及学说话。爷爷奶奶觉得愧对孩子,从此以后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孩子身上。他爸爸再长大一些,到了城里的聋哑学校上学,一上就是好多年。再后来,他从聋哑学校领了个姑娘回家,他们是同学。那个姑娘就是小明的妈妈。

夏老爷子和夏老太太以前的精力全在儿子身上,后来的精力全在孙子身上。

小明有时候也会觉得难过,尤其是在学校开家长会的时候。别人去的都是爸爸妈妈,只有他是爷爷奶奶。他们一把年纪了还要为他操心这些事情。

随着年龄的增长,以前欺负过他的那群小孩,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他们向小明道歉,见到了小明的爸爸妈妈也会礼貌地招手了。

他们还试图学一些简单的手语,方便和小明的爸爸妈妈打招呼。

他们来问小明“这么比划梁阿姨能看懂吗”。

年龄的增长让他们褪去了儿时的不懂事与恶意,他们试图来弥补自己儿时的过错。

但小明永远记得当时自己的回答。他没有原谅他们,他把他们的恶意重新奉还给了他们。

他说:“想学手语?可以啊。我先把你眼睛戳瞎,让你来教我学盲文吧!”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阴狠,表情更森然可怖。那些孩子怕了,他们再也没出现在他面前。

小明忽然意识到了,别人怕自己,原来这么有快意。

儿时的恶意解决了,新的恶意又来了。总有好事之人,会拿他父母的事嘲笑他。上初中的时候,小明学会了打架。他打得越来越狠,越来越多的人怕他。

上高中以后,小明还是秉持着原来的态度——谁敢拿他父母的事嘲笑他,他绝不手软。

有次他一个人打一群人的时候,旁边某路人,边嚷嚷着“以多欺少”,边冲上来帮他。结果那个来帮他的傻叉居然晕血,在见血之后像面条一样软倒在地上了。那群人以为出事了,吓得一哄而散。

他最后一次打架是在高一,临近暑假。

他把对方打得半死不活差点死在医院。

六中要开除他了。

他的班主任叫王爱红,是个好老师,她知道他家庭情况特殊,一直在校长室求学校不要开除她的学生。

他的爷爷奶奶也来了。

那个时候,他的奶奶已经病入膏肓了,但她听说他要被开除的时候,还是挺着快散架的身子,硬是撑到了校长室。

最后看在他病重的奶奶的面上,学校没开除他,给他记了留校察看。

医药费是他爷爷出的,后来听说他班主任也垫了一部分。

他奶奶没撑过那个暑假。

他十七岁的夏天,他高一的暑假,他奶奶走了。

小明只知道,动物在临死前,会流泪。

却没想到,原来人也会。

他奶奶走的时候,并没有很安详。老太太一直在哭,她不甘心、不放心、不舍得……

他给奶奶擦泪,老太太的眼泪止不住。

她很不甘心,她还没看见他长大,还没来得及看见他变成有出息的人。

老太太在七月某一夜的凌晨撒手人寰。

小明永远记得那天凌晨——爸爸妈妈一直守着奶奶,直到她咽下最后一口气。

他去隔壁房间,哽咽着告诉枯坐在床边的爷爷:爷爷,我奶奶刚刚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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