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班脸上堆起尴尬的笑,越来越搞不懂这位先生的脑回路了。
夏明光此刻站在周宁生身边,小声地说了句:“喂,你好像也未成年吧……”
“……”
周宁生翻了个白眼,暂时顾不上夏明光拆台,反正他还有几个月就成年了,可以忽略不计。
常舒曼马上怼回去。“我知道我未成年啊,所以我没喝酒,让小哥哥给我们换成果粒橙了呀!”
周宁生瞄见,桌上那四瓶血贵的酒,确实没开封……常舒曼和元恪面前的玻璃杯里,确实装的是果粒橙……
他总算是搞清楚形势了——这个小妞,带着闺蜜跑进鸭店写作业,企图用这种清新脱俗的方式膈应他。他要是真的信了她的邪顺便去隔壁的窑子逛逛……那敢情好,一个逛鸭店,一个泡窑子,两家家长知道了,婚肯定订不成了。
但别的不说,就单说如果他进了窑子,八条腿也能被自己老妈打断了。
这小妞真是想膈应死他,往死里坑他。
她真当他二百五吗!
领班这时候正弱弱地开口想要调节剑拔弩张的气氛,虽然他也没搞懂这是个什么局面。
“那个……请问两位先生,你们和两位女士是什么关系,要不我带你们换个包间吧!”
周宁生冷笑一声:“什么关系?”
而后抬手指了指常舒曼。“我是她爸爸!”
场面一度更加混乱了。
夏明光指着元恪补充了一句:“哦,我是那小姑娘的爸爸。”
让混乱的场面更加混乱了。
领班:“……”感情这两位是来逮自己女儿回家的,但年龄怎么看怎么不对好嘛!
这时候周宁生手机响了,来电显示是周太太,他不敢不接。
扣了电话,他不耐烦地跟常舒曼说了句:“玩够了吗?玩够了我妈让我送你回家。”
常舒曼从接到内线电话,听说有个叫“周宁生”的要进来的时候,就知道自己玩的这一手玩崩了。
人家根本没上当。不仅没进圈儿里,还直接进来抓人了。
她原本算盘打得很好。周宁生回家跟家人说她逛鸭店,她回家跟家人说周宁生逛窑子。婚约解除分分钟的事。
结果现实太骨感了……
常舒曼最后还嘴硬了一句:“你没去隔壁那也无所谓,反正你也看不上我,我也瞧不上你,你回家跟你妈说,就说我进了这里,正好把咱俩的屁事取消了。闹心!”
周宁生冷笑一声:“你他妈……我妈要是知道我和你跑到三江码头,还进了这么个鬼地方,我还有命在吗?”
周宁生摆明了就是来抓她出去的。这里鱼龙混杂,要是这小妞有个啥三长两短,毕竟不好跟她家里人交代。闹心的婚约是一码事,人身安全又是另一码事,一码归一码,他掂量地很清楚。
他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常舒曼也明白了其中的意思——反正他是不会告诉自己老妈,他跑到了这个鬼地方。她原本计划着大不了挨常庆一顿打,也要把这狗屁婚约搅和黄了。但既然已经这样了……好像也没什么用了。就算常庆知道她进了夜总会,周家不知道,也一样不顶用。常庆不择手段地想把她踢出去,只要不影响缔结婚约,管她进了什么地方。
再装也装不下去了。其实她也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心里也挺害怕的。进门之前报的是常家的名号,才壮了壮胆子,硬着头皮点了四瓶酒。
常舒曼不情愿地收拾书包,把写了一半的文综卷子折进文件夹里。
元恪也跟着把书扔进书包。
邻班又被突然反转的剧情整懵了。
这可以说是他见过的最快的两笔消费了。
前面那个写作业的小姑娘,也就进来了不到四十分钟。
后面这俩自称俩小姑娘爸爸的,进来最多也就十五分钟。
周宁生冷冷地跟在常舒曼后面出了包间。
却突然被夏明光拉住衣角。
“怎么了?”他回头问。
夏明光指了指桌上整整齐齐放着的六瓶高端洋酒,还没开封。
“能打包吗?”
“……”
“带回去孝敬我爷爷。”
“……”
“别浪费了。”
-
周宁生黑着脸,扔下一句“谢老大来给我撑腰”,而后押着常舒曼走了。
夏明光倒真没帮他撑上什么腰。他全程没什么存在感,反倒是周宁生今天一反常态。
常舒曼被押走之前,还以怀疑的目光打量了夏明光一番。
“哎,我说你,爸爸都装上了,你一定把元恪送回家。”她最后叮嘱了一句。
此刻夏明光拎着四瓶酒,元恪怀里抱着两瓶,站在码头边,各自低头看手机。
夏明光随意地翻了翻群消息,郑凛正在用语音给周宁生唱《绿帽子就扣在你头上》。
元恪这边正点开元月的新消息。
【哥哥】:结束了吗?接你吗?
元恪回了两句。
【小元子】:结束了。
【小元子】:不用接。
她可不敢让元月知道她现在在码头这里。
回复完元月,夏明光的信息跳出来。
【夏明光】:你怎么会来这里?
元恪低头回复——这句话应该问你。
而后对话框里静悄悄的。
夏明光叫了辆出租车。
元恪在微信上给他报了个小区名。
两人并排坐在后排,没再继续聊。
元恪把酒放在座位上,两只手去按左膝盖。
昨天运动会的时候,就莫名不太舒服。今天原本觉得还好,但是天府酒店和刚刚那个夜总会的包间里冷气开得都很足,膝盖上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又出现了。一阵一阵的疼。
夏明光半侧着头,尽量表现得不那么明显——他偷偷瞄着她今天的着装。
短袖T恤,牛仔背带短裤。和平常上学时的长袖长裤不一样。
她腿上和胳膊上的痕迹消退了不少,但仔细看还是能依稀辨别出点和肤色不一样的青紫。
她很瘦,因此腿也很细。两条小白腿,刚刚就那么明晃晃地晃在那几个牛郎面前。想到这儿,他忽然没来由地心里一阵烦躁。
关于她,他其实有很多疑问。随着时间的推移,疑问越来越多。
有时候他恨不得一次性地问个干净,但绝大多数时候,他都小心地克制着自己的好奇心。毕竟生而为人,都是有自尊心的。
元恪此刻没在看他,也不知道他在看她。
她揉着自己的左膝,眉头微微皱起。
夏明光注意到了她这个动作,也注意到了刚刚她跟上他的时候,不可不免地有点瘸。
他按亮手机,敲下一条:你的腿又怎么了?
还没等发出去,她那边先来了一条消息——
夏老师,我好像快到了。
接着又一条——
你一个人拿六瓶酒,小心一点。
再一条——
你要是打碎了,爷爷就没得喝了。
夏明光抬头,元恪左手按在膝盖上,右手握着手机。他抬头,她冲他笑了笑。
车正好停下。
元恪背起书包,临开门前向夏明光挥了挥手。
夏明光愣了一秒后,也挥了挥手。
元恪关上门,夏明光低头瞥见那条“你的腿又怎么了”,还没发出去。
他删掉那行询问的字。
换了一句发过去——
以后,别再去那种地方了,乱。
发完这条,他向司机报了夏老爷子家的地址。
-
元恪一到小区门口,就给元月发消息说到了。
而后她边走边点开一条未读短信——
梅玉清已向您的账户xxx转账1000元,请及时查收。
元恪脚步顿住。
今天是十月一号没错。
从她上高一开始,每个月的一号,她都会往她的账户上转1000块钱,从来没有哪个月迟到过。
梅玉清,她和元月的妈妈。
但她印象里,只见过她一次。
十二年前,元月像现在的她一般大。
她永远记得那一天,在幼儿福利院,元月把她抱起来高兴地举过头顶的时候,她越过元月的肩膀,看见了站在他身后的梅玉清。
从那以后,她一直跟元月生活在一起,再也没有见过她。
元月不让她见她,她也不主动来找他们兄妹俩。
元月恨她,但元恪不知道自己对她抱有一种什么样的情感。
元恪现在,不知道她匍匐在这个城市的哪个角落,也不知道她过着什么样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