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抹了一把眉心,顺手在她脸上一蹭,轻训道:“愈来愈没有规矩了。”
“这里只有咱们俩人嘛~”明稷挨在他身边,分给了太子一半的被窝:“那您给我说说晋国的事呗?”
“晋国?”
殷遇戈手中慢慢转着楠木珠串,好像在回忆:“晋地处北方,两国以晋江为地界线,以南为楚,往北为晋……”(注1
一如太子自己说的,东宫内就没有他不曾看过的书,他是古代帝制培养出来的继承人,其博学程度令人咂舌,低沉的声线条理清晰地给她讲冗长无趣的历史,听得明稷一愣一愣的。
这个世界的晋国和历史上的有一些相似,尤其是晋国内部的政治格局,现任晋王在殷遇戈的叙述看来这是一个自私自利,刚愎自用的人,不仅对外人诸多防备,对自己的儿孙也不例外,包括他的承嗣,赵商臣。
“原来是这样。”明稷点头:“难怪他莫名其妙跑到楚国来。”
殷遇戈突然侧过身子,盯着她的脸:“赵商臣能坐稳那个位子,不会是个什么省油的灯,别被他骗了。”
明稷闻到他身上扑面而来的干净气息,下一刻被盯得脸红,说:“我又不会跟他有什么接触。”
她不接触事一回事,赵商臣会不会主动来招惹就是另一回事了,事不关情感,单从安全方面考虑,太子也觉得不应该让这两人有什么交集。
殷遇戈揽过她,将其按在自己怀里,下巴轻轻搁在明稷的头顶蹭了蹭:“若是有关于他,都要和孤说,知不知道?”
明稷将其理解成太子莫名其妙的占有欲,悄悄翻了个白眼点点头,心说难道她不说他就不知道了吗?东宫上下恨不得时时刻刻在太子监控下的节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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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晚上殷遇戈做了一个梦。
他本不是爱做梦的体质,这天却破天荒做了一个梦。
梦里也没什么实质性的东西,只觉得心堵和喘不过气,他在一片迷雾中不停地前进,却什么变化都没有,雾还是那片雾,直到他几乎筋疲力竭。
“呼~”雾轻轻动了动。
他手中的长剑指着虚空,低喝:“出来!”
虚空当然不会给他回应,可是利剑却划开了面前的空气,像水波一样一圈圈荡开,一个幽怨的声音说:“错了。”
“不是她……”
“不是谁?”殷遇戈问道,将剑横在身前,随时做好同那不知名怪物殊死一搏的准备,鹰隼般的眼神紧紧盯着,耳边也一直注意周遭的环境。
“不是谁?”他提高声音。
“不是她……你错了……”那个哀婉的女声只会重复这句话。
“笑话!”他露出一个笑:“孤从不会错!”
“你会后悔的。”
“一定会。”
“你留不住她……她不属于你,更不属于这里!”
“滚开!”不知为什么,那个诡异的声音竟然轻易地挑动了他的情绪,手中的长剑随着主人的暴怒一次又一次刺破虚空,却没有一次刺中什么物体!
“铮!”剑尖铮鸣。
殷遇戈抿唇,深邃的眉眼扫过周遭,梦中突然起了一阵柔风,那风从他的鬓角拂过,带来一阵温热的气息,他想从这个不愉快的梦里挣脱,可是总差了些什么,徒劳地挣扎了又挣扎。
却一直在原地做无用功。
长久以来经受的教育一遍一遍告诫他不能露怯,他不怕,认错谁都不怕,更何况他不会认错人,从来不会!
那个声音说的人一旦与某人挂钩上,从心口袭来的却是一阵又一阵的惊慌无措。
惊慌?
无措?
“啪!”
拂晓时分,天还黑洞洞的,远处却已经露出了鱼肚白,临华殿的寝殿里,殷遇戈猛地睁开眼!
胸口压着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压得心口堵。
他舒了一口气,仿佛为找到梦里那股心堵的原因感到轻松。
寝殿的烛塔燃烧殆尽,只有很微弱的光线,他低头看见了一角白皙软嫩的脸颊,伸手捏了捏。
认错了?
不,他从不会认错人,纵使错了又如何,谁敢置喙他的决定?
“墨奴。”一开口才发现声音哑得不像话。
“属下在。”墨奴鬼魅般的身影出现在隔断外,殷遇戈将李明稷从身上挪开,站起身走出去,还不忘盖上床帐。
墨奴听见他的动静与画奴走进来伺候太子梳洗,殷遇戈脸色很差,苍白又显得十分不愉快,待穿戴好,他捡起床边的几册书。
“走,跟孤去砸赵商臣的门。”
第46章
赵商臣是被砸醒的, 玄鱼拦不住墨奴和画奴两个人, 殷遇戈几乎是直接冲到宜春殿里面,隔着一道门示意玄鱼:“一刻钟,叫他出来,孤的耐性不是很好。”
玄鱼还未去推门,赵商臣先从里面推开了窗,寝衣的领口大张,一脸无辜和倦意:“谁啊?”
殷遇戈盯着他, 眼里露出不快。
“遇兄?”赵商臣瞬间清醒。
一刻钟后, 赵商臣匆匆穿戴好赶到客殿, 殷遇戈面前摆着一盏茶汤,微微飘着热气, 他从画奴手里也接了一杯, 坐在殷遇戈面前,莫名其妙:“你这么早来干嘛?”
殷遇戈没有和他废话的意思, 从怀中抽出两本书放在他面前:“解释。”
赵商臣的神情滑过一丝惊讶,拿起来翻了翻:“这不是我晋国的《方物志》嘛?”
“赵商臣, 收起的那点鬼花样。”殷遇戈不高兴地说道:“不必搞隐喻暗示这一套, 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之前赵商臣说他是来避难的,殷遇戈姑且信了,现在看来怕是不止避难这么简单。
赵商臣翻了翻两本书, 啧啧道:“你楚王室藏书真很丰富,若有一日我能登基为帝,定派百八十个夫子来纂抄, 非将你们的典藏抄光不可!”
“哒。”殷遇戈放下茶盏的声音重了几分,警告之意不言而喻。
“一本书而已,又不是情诗!”赵商臣掸了掸书面不存在的灰:“她有需要,我身边刚好有,就借了。”
“就这么简单,童叟无欺!”
殷遇戈看向他,赵商臣一脸无奈,拍拍榻边的一个镶宝大箱:“这里还有很多不同种类的,你要借去看看吗?”
“襄姜呢?”故意贴补上去的,关于曲沃之乱和襄姜的内容,殷遇戈倒想知道他会怎么解释。
赵商臣笑面虎一样的脸有了一丝裂缝:“襄姜?”
“曲沃之乱被你父王视为一生之耻辱,国中有几人敢顶着杀头风险将之记录下来,而他的太子却随身带着这种逆书?”
赵商臣喝了一口茶:“他昏庸,我难道跟着他昏庸不成?我母后怎么死的,别人不记得还不许我记得了?”
“你倒去问问,现在除了我,谁还记得她?”
“连我啊,都快忘了她长的什么模样了。”
殷遇戈眼里闪过什么,指节敲了敲茶盘:“别避重就轻。”
赵商臣回过神,无奈地说:“真的,我说的都是真话。”他知道殷遇戈在怀疑什么,但是抵死不打算认。
“孤不想管你的事,但是,你最好给我赶紧回去。”殷遇戈冷声道,他隐隐约约感觉赵商臣好像在找什么东西,却一点头绪都没有。
鉴于二人多年的情分加上一些惺惺相惜,他可以允许赵商臣保留自己的秘密,却不能让他再在郢都呆下去。
“当然,出来够久了,照时间我也该回去了。”赵商臣笑眯眯应了,拾起那本《风物志》,却从里面掉出来一张纸片:“咦?”
殷遇戈不错眼珠地盯着他的反应,赵商臣好像也很意外,捡起来看了看,问:“你的?”
“不是,书里夹的。”
“那怎么可能?”赵商臣一脸无辜地左右翻翻:“这么不吉利的图案我夹书里干嘛?真不是你放的?”
“不是。”
“也不是你的太子妃?”
“不是。”
“这么笃定?”赵商臣仿佛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笑得眯缝了眼:“你对你的太子妃很不一样啊。”
殷遇戈站起身,拿走了另一本《风物志》:“有时间抓紧收拾箱笼,别等孤将你赶出去。”
“啧,好绝情啊。”赵商臣看着他的背影啧啧有声:“就走了?不再坐会儿?”
殷遇戈头也没回地出去了。
赵商臣坐在榻上,指尖捏着那张图画和《风物志》,直到桌上的茶汤凉透了也没动一下,玄鱼送走楚太子以后走回来,看见他在发呆也不敢打扰,将杯子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