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忍耐了一会,但最终还是阻止不了自己开口。“对不起,你能再考虑一下我刚才的提议吗?一般来说我不会问第二次,但你感觉是个不错的人,我真的,真的需要在圣诞节那天回到家。我出去以后会拿到我的行李,到时候我会救你出去的。”
“银行劫匪在舍弃同伴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心平气和的嘲讽淡淡响起。
“我是认真的。如果我不信守承诺的话,你那哨兵的五感可以把我找到。”
“是吗,你有多出色?因为一个菜鸟向导可不能把我救出去。”
“知道你喝了半晚上酒的那种出色,”他本来不想把这件事说出来的,不过他还是说了,“你有一个半醉哨兵的所有表现。不过你是不会追踪我的,哪怕我没有信守承诺把你给弄出去,你很骄傲,而且你不喜欢接受别人帮忙。够出色了吗?”
“悠着点,魔法大师,”墙那边传来的声音说,“就算我答应和你换过来,你也不可能大摇大摆地在那群守卫的眼皮子底下走到门口去,更别提离开这里了。走运的是——我说的走运是指对于你来说——他们没有搜走我的魔杖,我可以移形换影到你的囚室里,但不走运的是,你没有时间了——嘘,换岗的守卫回来了。”
那人的判断是对的,很快,他便听到了新来的守卫在门边点起了香烟。不过他现在的心思不在这上面,没来由地,他突然产生了强烈的愿望,想要放弃这个计划。也许那人的责备是对的,也许这个计划不像他想象的那样万无一失。不管怎么样,随着时间的过去,内疚感也逐渐升了起来。他是需要回伦敦去,不过也许不值得拿另外一个哨兵的生命去冒险——生命,或者自尊,或者关于游泳池的烂比喻。
他坐立不安地等待那个哨兵转过身去,然后拿起魔杖,低声念起了咒语。魔杖在咒语下变成了一根羽毛笔。他踌躇了一会,用这支笔在牢房的地面上写起了字。
【抱歉,计划取消了。我不想再和你交换了,请忘了我的提议。】
他放下那支笔,它一动不动地停在那行字旁边。当它再次动起来时,他已经几乎在困倦中支着下巴睡着了。【为什么?】羽毛笔沙沙地写下那个男人的回应。
他在捉起笔时偷眼望向守卫,但那个年轻人背对着囚室,对自己的身后发生了什么事浑然不觉。他快速写了几个字。【我不希望因为我,而让别人无法在圣诞节回家。他们把你送来的时候我就在这里了,我很肯定他们今天就会把你放出去。因为,呃,那个守卫——他很兴奋今晚能去找自己的向导,他都迫不及待了。】
【可怜的家伙,他完全不知道他今晚来一发的计划在某个向导脑子里一清二楚。】
他哈一声笑了出来,赶紧捂住自己的嘴。【你太刻薄了。你为什么不想回家?】
【我的向导出轨了。】
【噢……我很抱歉。】
【不是和另一个哨兵,而是和他的工作。请不要像个孩子似的脸红或者是结结巴巴地道歉,这又不是你的错。你刚才是不是差点有一瞬间要说‘我为你难过’了?——首先,人们在葬礼上才这么说话,而不是在现实生活中。其次,请不要。】
他还真的差点脱口而出“我为你难过”。这个哨兵怪有意思的,当他这么想的时候,好像他也滑入对方那种自在、放松的情绪中,带着一点愤世嫉俗,紧接着,意识其中强烈的相似性,他突然想念起他认识的那个哨兵。【不要什么?】
【不要同情我。你的计划是什么样子的?】
【有个咒语能够让门口的那个守卫晕头转向,但只能持续几分钟的时间,我们可以在这段时间里换过来。你的守卫被他随身携带的那张照片迷住了,他满脑子都是今晚的约会,我们不用担心他。我到你的囚室,等待时间一到他们把我放走。】
【你认为你长得和我一样吗?说不定我有六根手指,或者脸上有一个可怕的疤。】
自作聪明的哨兵。他对自己摇了摇头。【这没关系,你忘了我是一个向导吗?我可以让他认为我是你——没错,我就有这么出色。】羽毛笔自动替他完成了句子。
对方沉默了一会,然后笔杆又沙沙动了起来。【你一直这么自信得让人讨厌呢,还是只是在危急情况下如此?】
【知道吗,】他犹豫了一阵。【我曾经是……一个极其不自信的人。一个逃避的人。】
【怎么说?】
【我一直装成一个木头,直到我第一次来到纽约——我希望我能夸口说我是自愿暴露的身份,但实际上,是他们发现了我。所以我想,我毕竟不是那么地出色。】
羽毛笔不安地等待着,但再也没有等来回应。隔壁的房间出了什么事?有老半天,他就那么傻乎乎地盯着那只笔。他等了又等,可是对方似乎打定主意不再和他说话了。失望倒是预料之中,他只是有些生气。他为什么以为这个哨兵会同那些提到木头就退避三舍的人不一样?幸亏他没告诉对方自己的真实姓名,如果他告诉那个哨兵,我就是你在报纸上读到过的那个家伙,没错,我就是那个从塔里跑掉的向导,那么他今天就别指望从这里出去了。羽毛笔变成魔杖,回到了他的掌心。
他靠在墙上,在困惑和疲倦中合上眼。在他快要入睡的时候,一股细沙透过他用魔法钻开的那个缺口钻了进来。他睁开眼皮,它们在空中组成了一个简单的句子。
【打开你的屏障。】
如果你管这叫献殷勤,他自言自语。他觉得很好笑,因为你很少听到哨兵要求你这么干,他们往往对进入共情状态的向导退避三舍,这个哨兵还真是与众不同。
等等。他嗅了嗅眼前的空气,就像闻到了某种可疑的气味。说到与众不同——
纽特·斯卡曼德从长凳上坐直身子,把罩在身上的屏障像推开一扇窗那样打开。有人通过链接清晰地送来六个街区以外一朵孤寂地绽放着的玫瑰花的香气。他被困在这间斗室里,却能清晰地闻到它——他嗅进它的芳香,内心逐渐安定下来。
那个哨兵通过移形换影出现在他的囚室里,像地面上的一滴血那样清晰可见。
“还想调情吗?”忒修斯说,所有过去几个月的龃龉消失于无形。
“滚蛋(Bugger off)。”纽特说,以向导的方式朝他咧嘴笑了起来。
Fin.
标题来自里尔克的法文诗:Rose de Lumière, un mur qui s'effrite(光之玫瑰,一道墙在风化——)原文及译文可见何家炜的《里尔克法文诗》, p210
第二十六章 番外二An Afternoon at Orion
旅馆设在卡尔斯鲁厄仅存的那座哨兵塔的顶层,在同一层里还有一家卖吹制玻璃工艺品的商店,一间小小的邮局和一个设在拐角处的,花上几个马克就能给你的魔杖抛光的小摊子。一架建于路德维希一世时期的电梯把他们送上了顶楼,然后带着风干坚果气味的空气扑面而来。小客厅里摆着皮沙发,一张磨旧了的火车时刻表贴在一眼可以看见的地方。柜台后面是一名向导,她翻开厚厚的住客登记本。
“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吗?”
两人中的向导手里的皮箱不驯服地响了一下,就像要抢先回答这个问题似的。这个向导弯下腰去,小声与自己的随身行李交谈,然后用手找到那个往下蹦的搭扣,重新把它扣上。他做得那么自然,也许整个卡尔斯鲁厄你都不会找到一个比他更旁若无人的向导了。接待他们的女士盯着那个向导看,后者很快直起身来,报以无辜的微笑。而那个哨兵只是咬牙沉默着。“是的,”就像担心她组织出一个他不想回答的问题,那个哨兵当机立断说道,“事情是这样的,我们预留了一个房间。”
“名字?”
“贝茨,”那个向导想说什么,哨兵严厉的一瞥制止了他。“和弗尔布斯。”
自动翻开的登记簿停下了,她警觉地瞧着他俩。“我们这里只登记真名。”
“这是我的真实姓名,”乐天派向导插嘴。“也是他的。他看起来不像一个弗尔布斯吗?”
被惹恼的哨兵重重地哼了一声。“好吧,”她不怎么信服地说,重新拿起了那支羽毛笔。细细的链条把金框眼镜挂在她的脖子上。“所属的哨兵塔和向导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