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久了?”
“纽特。”
纽特走过去,这一次忒修斯没有推开他。纽特颤抖着抬起手,手指摹写其中一道仍未愈合的新鲜伤痕。“只是一些不懂事的孩子干的,”忒修斯解释道,“一些刚学会魔法的孩子,还有一些麻瓜。我——唔,本来打算去医院的——但是你知道,医院里都是塔里的哨兵。没有精神体的情况下,伤口比较难以愈合——”
“忒修斯,够了。”
忒修斯把手伸给他,纽特摇摇头,没去理会那只手。“如果你的感官已经退化到连这样小的攻击都不能避开的地步,为什么你不告诉我?”纽特痛心地说,他憎恨自己的脸——他本来不想这样动感情的,那会显得幼稚,让他的理由站不住脚,但流泪的冲动还是让他的声音变了形,而且他的脸颊变得潮湿而冰凉。“而且你也无法用魔法修复这些伤口,不然你早就这样做了,这一点你也没有对我说。还有多久?如果继续这样下去,还有多久你就无法使用魔法了?”
“纽特。”忒修斯说。
“还有多久?”
一声叹息,随后是片刻的沉默。“……一个星期。”忒修斯终于说,“也许不到一个星期。”
纽特颤了一下,并不是因为他什么也没穿。忒修斯大步走过来,将他拉进自己的怀里。纽特挣扎了一下,从忒修斯的手臂下面拧开了身子,他固执地低着头。
“还有什么?”
忒修斯与他对峙了一阵,直到他无奈地发现纽特并不打算就此罢手。“还有我在红狮酒店曾经有过半打情人,”他开玩笑说,“你要知道每一个的名字吗?如果你想的话,我可以——”纽特站起身,马上就要走出这个房间,忒修斯拦住了他。
“好了,好了,”忒修斯用一种哄骗孩子的口气说,“坐下。”
纽特低头盯着拦在自己腰间的胳膊。“我可以轻而易举就摆脱你,”纽特感到一阵沮丧——他本来想说得很恶毒,却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十分可悲,“你以为你还是过去那个哨兵吗?你没有力量凌驾于我之上,你还比不上我曾经打败过的那些哨兵,你不过是——”他的声音里溢出哭腔,他恼火地闭上嘴。忒修斯好笑地望着他,纽特用力吸了吸鼻子。“怎么不说下去了?”忒修斯仍旧拦住他,“我不过是什么?”
纽特再一次挣扎起来,但忒修斯将他紧紧地抓住,直到他停止颤抖,直到他脸上所有的伪装都崩塌下来。他浑身发软,不得不抓住忒修斯的一只衣袖才能稳住自己。他感到头晕脑胀。“我不过是一个废物,”忒修斯说,“我替你说出来吧。”
纽特动不了,他感到很虚弱。“把我——”他咽了一下,“——把我放到床上去。”
忒修斯照做了。纽特坐在床沿,好半天说不出话来,只是将床单的某一部分攥在手中,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似的。忒修斯走开一阵子,又回来了,他的手里拿着一个杯子,递到了纽特的嘴唇边。“喝下去,”忒修斯说,不是商量而是命令。
有生以来第一次,纽特没有反驳而是照办了。他接过那个杯子,机械地咽了一大口。他差点吐出来,因为那是一杯威士忌,他瞪着忒修斯,忒修斯却似乎对他的表情乐在其中。纽特把杯子挡回去,忒修斯却再次递到他跟前。“喝掉,”他对纽特说,“你最好喝得醉一点,如果你还要听完我接下来要告诉你的事情的话。”纽特迫不得已又咽了一口。第二口好多了,虽然喉咙依然火辣辣的,但至少他没有把它吐出来。他觉得自己像是嚼了一口烟草似的,酒精冲着他的眼睛和鼻子。
他自暴自弃又喝了一大口。“好了,”忒修斯在他猛灌的时候夺过杯子,“你不能再喝了。早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我就备上几支酒了。你刚才想要问我什么?”
“我……“纽特想站起来,但酒劲让他又坐倒下去,“我想问你还有什么。”
“稳住了。”忒修斯走近前,一只手按在他肩膀上,让他靠在自己的大腿上。
纽特瞪着他看。“你在享受这个,让我——出丑——”他晃了一下,赶紧抓住忒修斯的衣摆。“我只是更喜欢公平一点,弟弟,现在你也失去了向导的能力,我俩扯平了,”忒修斯居然还趁机拍了拍他的背,“你要知道还有什么,对吗?”
纽特点点头,忒修斯把他松开,后撤了两步。纽特不由自主抬头望向他,忒修斯一边说“看仔细了,弟弟”,一边抬手抹过自己的脸,他脸上的皮肤不再像他刚刚走进这间屋子里时那样光滑,他也不再是今天早上离开家时的模样。随着他的手掌放下,纽特看到,他脸侧的一道擦伤和眼睛周围的青紫清晰地露了出来。
“我的天啊。”纽特说。
“这个,”忒修斯指了指自己脸颊的划伤,“是孩子们用石头扔的,这没什么,纽特,我想他们还没分清楚什么叫做共感者,他们只是人云亦云罢了。至于这个,”忒修斯将头发拨起来,让纽特看到蔓延到太阳穴的那块青紫,“是在医院索要处方向导素的时候被人揍的——我想他是一个哨兵,大概——我占了他的位置。”
纽特想要伸手碰他,但忒修斯躲开了。“你还想继续玩这个游戏吗?”他低声说。
纽特踉跄着站起来,将手放到忒修斯的肩膀上。忒修斯侧头望向他的手,纽特的手抚过他的肩膀,沿着颈侧抚上去,逐渐接近他的伤,忒修斯在纽特即将触碰到伤口的时候绷紧了肩膀,盯着纽特的眼睛。纽特看到了他的表情,他收回手,转而把手伸向忒修斯的衬衫。忒修斯没有动,任由纽特把他的衣服解开,可是纽特把衬衫拽下来以后就无法继续下去了。是忒修斯自己抓住他的手,领着他脱掉了自己的其余衣物,当最后一件衣物也脱掉以后,纽特闭上眼睛,拒绝地摇了摇头。
“……不。”他哑着嗓子痛苦地说。他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
“现在后悔太晚了。”忒修斯告诉他。
他抓住纽特的手,碰触自己的皮肤。纽特在摸到手臂内侧的针孔时猛地收回了手。“向导素,”忒修斯解释道,“从我到这里以后,一共注射过十五针——他们都说我不要命了,所以没有人愿意卖给我——我想你已经知道后来是谁给我注射了吧,至少格林德沃手下的向导并不在乎我会不会因为向导素上瘾而横死。”
纽特在用目光恳求他停下来。“我所有的魔法,都用在粉饰自己能够正常回家的假象上了,”忒修斯笑了一下,“每天当我站在那道门跟前的时候,我通常都会做一件事,你知道是什么吗?不是检查我身上有没有女人的香水气味,而是像这样,”他再次抬起那只手,扫过自己的上身和脸,“清除所有会露在外面的伤痕和针眼。”
纽特低头看向他的腿,因为现在那是忒修斯身上唯一没有被魔法修饰过的地方。
“噢,只是一些擦伤,”忒修斯满不在乎地低头瞥了一眼,“我有方位辨认方面的问题,在失去能力以后我很容易撞上东西,医生说这种状况很常见。情况时好时坏,有时候在注射向导素过后的几小时内会好一些,取决于具体情况。”
纽特说不出话来,忒修斯看了他一眼。“别这样,”他说,“这不是你的错。”
“我很抱歉我让你失望了,”纽特说,“我应该治好你的。可是——”
“纽特,不要再说了。”
忒修斯爬上床,对他拍了拍自己的身侧。纽特迟疑了一阵,他的心里有个声音告诉他:你应该现在就作出决定。但他还是走过去,在忒修斯的身边躺下,让他把自己拽进怀里。他侧身躺在忒修斯的臂弯里,闭上眼睛。“特拉维斯来过这里。”
“是吗,“忒修斯对这件事情似乎并没有太大的兴趣。“他说了什么?”
“他希望你能主动回去成为一个傲罗。他认为那样做对你来说是最好的选择。”
“那么,你打算放我回去,是吗?你打算放弃我们,让我回到塔里去?”
纽特听到自己的呼吸。他能感觉到忒修斯的手懒懒地抚过他的头发。他做了一个让自己惊讶的决定。“……不,纽特失声说,在反应过来那是自己的声音以前又笃定地说了一遍,“……不。我已经决定了,忒修斯,你哪都不会去。我不在乎其他人怎么看——我是个自私的向导,我是个卑鄙小人,我只会为自己着想——让他们去唾骂我吧,我已经决定了。我不会把你交给特拉维斯,或者格林德沃,或者其他任何人。”他在忒修斯的怀里翻过身,凝视着忒修斯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