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特从接下来那阵漫长的静默中听到了答案。他脑子里出现了对峙着站在一起的两个人,彼此都相信自己的方式才是正确的,彼此都被同一种倔强捆绑着,这让他们几乎像是某件事情的同谋。“把这个地方彻底搜一遍。”特拉维斯吩咐他带来的傲罗,他随后转身走了出去,和来时一样粗鲁,他被邓布利多叫住了。
“我听到的那些关于忒修斯的事情,”邓布利多压低了声音,“都是真的吗?”
纽特慌忙跪直身子,将魔杖收回。他的动作太快,魔杖的另一头抽出来以后戳进了旁边的一道裂缝里。预料到了接下来会听到的对话,他想要撤回魔法却已经来不及了。在这个摇摇欲坠的,仿佛建造于光荣女王年代的阁楼上,纽特被困住了。
特拉维斯嗤了一下鼻息,好像邓布利多转移话题的伎俩很蹩脚。“忒修斯·斯卡曼德死了,”某种僵硬而疲惫的语气——像在雨中淋得太久——从伦敦塔曾经的首席口中说出十分荒谬,纽特把脸扭向一边,藏了起来,哪怕知道特拉维斯看不见他,“问问你的高徒吧。我们甚至无法把他的尸体弄回东芬奇利,因为他的弟弟逃跑了。”
有那么一刻,纽特只是跪坐在铺着一层厚厚尘埃的地板上。然后,仿佛从他的意识深处,传来了特拉维斯重重的关门声。纽特蹲坐在那里,他的精神体不知何时从皮箱里跑出来了,它一直不见长大,一幅瘦小的身躯拖着软绵绵的腿。它也从未学会真正的飞翔,也许向导之家的亨德里克小姐对他的判断是正确的。(“就凭你?”这个曾经短暂当过纽特老师的向导轻蔑地说道。)它跳到纽特的怀里,纽特抱住它,他想起几个月前他疯狂地找过拉扎尔,抱着一丝希望,他觉得他哥哥的精神体——不管别人向他保证情况多么糟糕——也许还活着,在伤亡者名单上,他们并没有附上忒修斯的精神体的种属,至少纽特读到的那个版本没有。然而,理智告诉他,在人数众多的死伤者当中,也许他们只是把它忘了。这种事情总是有可能的。
纽特迟钝地听着楼下那些傲罗们在这栋建筑物里翻找,空气中有一丝可疑的波动,纽特的精神体藏进了他的外套衣角里。窗户重新打开了,邓布利多回到了他身边。
“我知道,“他说,“我也失去过哨兵。”
“他死了吗?”纽特轻轻地问道。
“让我们这么说吧,”邓布利多安静了一会,“他变成了另一个人。”
“你和格林德沃立下过血誓,”纽特垂下眼睛,错开与邓布利多对视的眼神,“你们交换了精神体。这就是为什么从来没有人见过他的精神体。当我逃往纽约的时候,你知道格林德沃也将出现在纽约,因为你和他之间的精神链接仍然在起作用……邓布利多,是你用向导的能力暗示我选择纽约的吗?”
邓布利多低声叹了口气。“我确实有过微弱的希望,纽特,也许你能找回我的精神体。”
“我……我不知道它在哪,”纽特感到一阵苦涩,“我所能找到的一切只是这个小东西……我甚至不知道它是什么。”
邓布利多用某种让他难以忍受的目光看着他,仿佛在纽特身上发生的一切,并没有超出他的预料,仿佛所有的这些——反抗,失去,自我怀疑——他都曾经在自己生命中的某个阶段经历过,而他看着纽特时,就像在看着自己过去人生中某个阶段的缩影,一个并不能完全用原谅两个字概括的阶段。“睡吧,纽特。”
他被独自留下来,在这个栖身之所。一个又一个凌乱的梦境缠绕着他,他好像在霍格沃兹的课堂上,用小刀在课桌上胡涂乱刻,他好像抬起胳膊拦在所有准备冲进他的宿舍的哨兵面前,阻止他们打破他偷偷藏起来的装有格林迪洛水怪的水罐。不过纽特抱着水罐跑出去的时候,在石砖地上绊了一跤,玻璃打破的声音让他猛地闭上了眼睛。他爬起来时,发现自己仍然被关在纽约塔的一个无窗的房间里。
“咒语只能持续几分钟,”站在门边朝他伸出手的人是蒂娜,“赶快!格林德沃已经跑了,克雷登斯找不到人,调查的结果到目前为止都对你不利。过了今晚,等到他们把你移送到更高规格的地方,我就难以把你救出去了。”
纽特从床上爬起来,提起皮箱走到门边。他伸出手,在拽住蒂娜的手之前迟疑了片刻。“蒂娜,他们说的都是真的吗,”纽特急切地问道,“在忒修斯受到攻击昏迷过去以后,我就被送到了这里。他们告诉我他已经死了,这件事是真的吗?”
在她没有开口以前,她的表情已经告诉了纽特一切。他的胃一阵拧绞。
“我很抱歉,纽特,”蒂娜那天晚上回答他的口气他还记得,“忒修斯已经死了。”
纽特呻吟了一声。他感到自己在发烧。他醒过来了,抬起一只手覆盖到眼睛上。手是凉的,他扭过头,看到皮箱还放在桌子上,邓布利多留下的蜡烛已经烧完了。
纽特揉了揉眼睛,坐起来。有人在他睡着的时候给他送来了一张明信片。它飞过来,跳到了纽特的膝盖上。雅各布的字迹。纽特仿佛不认识字一样盯着它看了很久,似乎那些字母会跳起来咬他一口,控诉他为什么不回信。这是第三张了,这一张上面的景色是国王十字站,纽特在看到图画的那一刻像被烫着一样把它再次掉了个个,几行字跳进了他的眼帘:“我到了伦敦,伙计。我们需要谈谈。”
和前几次一样,纽特把它塞进了箱子里面的夹层,让它和蒂娜三个月前寄给他的一张明信片,连同忒修斯死讯的剪报待在一起。他用向导的能力追踪过了,这张明信片字里行间没有危险的情绪。雅各布不需要回信,雅各布只需要有人和他谈谈奎妮。而纽特——在所有人当中——是最不适合和任何人谈谈的那个人。
“告诉我,”邓布利多说,“你看到了什么?”
邓布利多看破了他的神经紧张,即使有云雾咒的掩护,伦敦塔的前门就在与他们一街之隔的地方,纽特甚至能够看见站岗的两个哨兵的毡帽,这可起不了安慰人的作用。上次被抓进塔里的滋味还很鲜明,纽特搞不懂邓布利多为什么带他来这儿。“呃,伦敦双塔?”纽特迟疑地说,“我也许错了,可是我们不该来这。”
“错误的答案,“邓布利多扳住他的肩膀,示意他往头顶看,每一扇伦敦塔内共感者居住的窗户透出了灯光,“是每一个个体的心灵,纽特。他们都是和你一样的。如果你不得不马上想个办法躲过那两个哨兵,你的第一个办法是什么?”
“与他们共鸣,”纽特说出了他想到的第一个答案,“左边那个似乎比右边的容易些,因为他还没有向导。”
“对,但你很快会被抓住,因为这种共鸣持续不了多久,”邓布利多带着他转过身来,沿着街道走去,好像他们是两个慕名而来观赏伦敦塔建筑的游客,“你当然还可以使用魔法,但你也很快会被抓住。想想看,除了这些,你还能干些什么?”
纽特想起忒修斯说的“他们会把你关在阿兹卡班并把钥匙扔掉”,一种不合时宜的伤感涌上来,他随即用一个困顿的笑容掩饰。“我不知道。”他老老实实地回答。
邓布利多好奇地观察着他,仿佛想知道他这番答案有多少是认真的。纽特突然想到了什么,他望向邓布利多,后者像打开一封信那样读到了他的想法。“现在告诉我,”邓布利多并没有畏惧那两个与他们一街之隔的哨兵而放低声量,他的屏障把他们两个裹得严严实实,两个哨兵还在闲谈,“你犯的第一个错误是什么?”
“我弄反了。”纽特回答。
他不再专注地去与他们共鸣,他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他全神贯注,并没有注意到邓布利多何时撤掉了魔法。两个哨兵中断交谈,朝他望过来,纽特对他们笑了笑。他们狐疑地打量他一阵,兴趣缺乏地挪开了目光。纽特成功地——在第一次没有树立起精神屏障的情况下——让他们以为他是个被塔放出来的,已经成功结合了的向导。他所做的只不过是伪装成一颗被困住的心,一个失去了所有希望并且不对未来期待什么的心,这对现在的他来说并不困难。他们甚至没有多看他一眼。“你想要借用我的方法?”邓布利多惋惜地点头,温和的目光中不无自我调侃的戏谑,“这就是我的方法——我曾经希望你永远不会用上它。我从来不妄想打碎他们,有人告诉过我,我们只需要打碎自己。现在,你还想要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