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不过是个流落在国都街头的乞丐,跟着父母来大晋,父母却感染了疾病双亡。她穿着我们的衣裳,跪在街头希望有人能给她一个馒头。可是她都不会说我们的语言,只能睁着一双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路人。”
“我路过的时候,身上是正好有些零钱,便给她换了两个馒头。她好高兴,一路跟着我到了楚府门口。我本来是想好人做到底,给她找条出路,结果她一开口,说的竟然是胡人语。”
楚弘羽想起那女子,微微摇头道:“我当时是吓得踢了她一脚。随即想起应该报官将她抓去牢里。可是她慌慌张张地给我跪下磕头,比划着努力告诉我,她没有杀过人,她没有做过任何的坏事。”
潋滟皱眉,有些不可置信:“那又如何?她没做过。她的族人却做过!杀我大晋百姓,毁我边境村庄。一句她没做过,就可以抵了么?”
“这些我都明白。”楚弘羽笑了笑,接着道:“那天天色不早了,我便将她先关在了柴房里。打算第二天告诉父亲,将她移送地牢。可是晚上我去看她的时候,她发烧了,抓着我的袖子一个劲地哭。我听见她小声喊的是‘娘亲’,迷迷糊糊又喊了几声‘想回家’。胡人语我只会一些,后来的都没有听懂。可是她那时候看起来,除开种族,只是一个单纯的少女罢了。”
“我有时候在想,我们谴责胡人没有人性,凶残不避平民百姓的时候。为什么自己又不能对胡人的百姓更宽容一些?自边境摩擦加剧,洛阳城里的胡人都被抓出来坑杀,大晋处处见胡即杀,还有将头颅悬挂在城门口以示天下者。那些胡人,难道不是单纯的百姓么?还有许多,是来大晋交换货物维持生计的,最后也死于非命。”
楚弘羽淡淡一笑,看着自己的手道:“那个胡女,我最后也没有将她交出去。她很聪明,换上干净的衣服,梳了大晋女子的发髻,便是我身边的丫鬟。旁人都以为她是哑巴,她却晓得跟在我身边,看我写字,偷偷学着。她慢慢地告诉我她的身世。也跟我发誓她不会做半点伤害大晋的事情。我相信了她,她也没有辜负我。”
“那天放她走的时候,不知道是谁将事情捅了出去。谢廷尉亲自带人来抓我们,我知道她被抓回去,一定是要身首异处的,反正也是大罪,我便拼着救下了她,自己跟着他们回来了。”
说到这里,楚弘羽有些愧疚:“当时一时冲动,没考虑过后果。也无怪父亲那么生气。这样说出来,我自己也觉得自己是有些荒唐了。”
为一个不相识的胡女,差点搭上了自己家人的性命。幸好现在要死的,只是他一个人。
潋滟静静地看着他,好一会儿才问:“大哥,你当真只是,一时起了怜悯之心?”
楚弘羽微微将头别开一些,眼神有些躲闪。
潋滟生气了,将人扳过来,瞪着他道:“自古犯傻都是为一情字,我才不信大哥你这样守规矩的人会平白这么帮一个胡女。你是喜欢上她了么?喜欢到这么糊涂。连命都不要了?”
楚弘羽沉?。
潋滟咬牙:“爹爹说得对,你当真是该自己受着。天下什么样的女子没有,你要去喜欢一个胡女?你这样要我怎么能救,怎么救得你回来!”
太荒唐了,最恨胡人的大哥,会因为一个胡女迷失心智。她怎么不知道感情是这样让人魔障的东西?
“不用为我费心了。”楚弘羽叹了口气,抬头对潋滟笑了笑:“你啊,好好过你的日子,大哥有大哥的命数,强求不得。这次没了命。投胎转世十八年,我照样做父亲的儿子,大晋的忠臣。”
潋滟气得跺脚,扭头就要出去。可是在门口又生生停住,转回来将食盒打开。恼怒地道:“你最喜欢的几道菜,还有上好的女儿红!”
说完,怒气冲冲地一甩袖子就出去了。
楚弘羽低头,看着那几道色香味不是那么齐全的菜,怔了怔。
潋滟冲到门口,步子还是缓下来。天牢的狱卒们几步一岗,头子在外头的桌子边坐着。潋滟走过去,勉强带着笑意道:“楚中丞还得靠你们多照顾了,这点小意思,不成敬意。”
袖子下塞过一包银子,狱卒头子连忙说了几声“不敢”,手下却悄悄接过了。
潋滟离开天牢,转头就让人传信问张术,这一回,楚弘羽可还有救?
张术回信很快,小桂子急匆匆地带了信封跑进来。潋滟打开一看,他说:
“若将所逃之胡女抓捕归案,言明并非窝藏,而只是胡女狡诈,欺骗大公子,尚有一线生机。”
潋滟直发愁,人都走了,哪里还能抓得回来?那胡女又不是傻子,还能回来送死么?
这法子行不通,她得另外想。
晚上司马衷过来的时候,潋滟让小厨房准备了很多好吃的,然后捏着筷子很是贤淑地替他夹菜。
皇帝一头雾水:“爱妃你怎么了?”
潋滟一笑:“臣妾这不是看皇上最近辛苦,多替皇上补补身子么。”话一转,又道:“以前臣妾也经常做菜给大哥吃的,如今他吃不到了,臣妾也只能看着菜空想想他。”
四更8点
第七十三章 刑场断相忆,三字长相思(猫咪归来马车加更)
念及刑期将近,潋滟垂了眸子,很是难过。筷子停在碗边声音都哽咽了:“皇上,臣妾能不能求您一件事儿?”
皇帝一愣,放下筷子,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她:“朕能做什么?爱妃但说无妨,只是……你先别难过啊。”
潋滟眨眨眼,勉强勾了勾唇角:“臣妾没事,只是大哥眼看着就要处斩了。他幼时护我,兄妹情谊不浅。如今臣妾也只能看着他赴黄泉,什么都做不了,心里难免悲切。若是皇上能同太傅说,让大哥行刑时能用白布围了刑场,好歹让他死得不失气节,臣妾便感激不尽了。”
司马衷想了想,道:“这个好办啊,白布又不值钱,太傅也不会吝啬的。等明日。朕便去同太傅说。”
不就是让楚中丞免死人前,好歹留些颜面么?小皇帝??地想,这样爱妃能开心些的话,他一定让太傅允了。
潋滟破颜一笑,眼珠子一转,将小傻子招到了内室里。
“皇上要怎么同太傅说?”
皇帝一脸单纯地道:“朕就说。楚家一门忠烈,楚中丞将死,也留些颜面给楚将军。以白布围刑场,国库不差几丈白布银子。”
潋滟闷笑,反问他:“若是太傅说,没有这个先例。也不能为楚中丞一人坏了规矩呢?”
司马衷一愣,抓抓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爱妃教朕,该如何说?”
潋滟侧头,轻声在他耳边说了一阵,怕他不记得。还是重复了好几次。
皇帝眼睛亮亮地点头:“朕明白了,爱妃聪慧。”
潋滟捏了捏他的手,叹息一声继续思量,有了白布挡刑场,要偷梁换柱,似乎就容易多了。
大哥她是拼了命也会救的。楚家就这么几个人,少一个就断一条路。小傻子如今在朝中是越来越孤立无援了,爹爹的身子也不知能坚持多久。她总要给他将来留一条活路。
她不知道离江山大乱那一日还有多远,可是以韩朔的谋划,总会是有那么一天的。她要保住楚家,保住小傻子,保住这司马皇室最后的余火。只靠她这弱女子,难是难如登天。可是再难,也要咬牙扛住了!
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韩太傅。
第二天上朝的时候,晋惠帝就说了要为楚中丞白布遮刑场的事。朝堂上一片哗然,却都看向韩朔,没人先开口。
韩太傅皱着眉,看着龙座上的人道:“皇上,楚中丞犯的是死罪,虽然楚家于社稷有功,但是开此先例,也不合适。”
皇帝忧伤地皱了眉,叹息道:“太傅,近日群臣遭难者颇多,三千太学生已经给朕上书,求臣少杀戮,多理政。你也是看见的。朕本来也觉得斩一个中丞,斩就斩了。可是毕竟是为国效力之人,尽管犯错,但忠心仍在,若是就让他这般屈辱赴死,岂不是让群臣寒心,让百姓说我大晋错待忠臣么?”
韩朔怔了怔,倒不是惊奇这说辞,而是小傻子能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他很意外。
“不过几丈白布,给我臣子体面,也显示晋国大度。朕觉得很划算。太傅你觉得呢?”皇帝眨眨眼,问了又抢在他前头答:“太傅向来不是计较之人,这事就这么定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