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句话,胡叔叔憨厚的脸竟然笑了,小蕊能感受到他说这句话的时候,那个激动的模样,好像回到了曾经那个十八岁的羞涩少年时期。
而这话成了他这辈子活下去的勇气,也是一种藏在内心的骄傲。
“那后来呢?”赵小蕊抱着膝盖,将巴掌大的小脸贴在膝盖上,侧目看着瞎子叔叔。
“后来……俺就走了,俺哪能拖累人家……”胡叔叔依旧笑着,只是笑的有些憨傻罢了。
“有人木?”
外头来卖废品的了,胡杰赶紧摸索着墙壁,走了出去:“有咧!”
赵小蕊站起来看去,发现竟然是陈曼曼,拖着一个沉重的大麻袋,双手用力的攥着那看上去比她还要粗三圈的大麻袋,拼命的往院里拽着。
赵小蕊一愣:“胡叔叔,你可别说我是老板,她是我同学,命也挺苦的,你要么就给她多算两斤也无所谓!”
“哎……累死我了,小蕊,你咋也来卖废品啊!”
此刻,已经九点多了,烈阳高挂,将那院子里残破翘起的水泥地晒得苍白一片。
陈曼曼拉到了院子中间,顿下脚步歇了口气儿,抬手往自己脸上扇风,离着老远就冲着赵小蕊喊。
“你咋也没去上学啊!”赵小蕊上去帮忙拽,发现很沉,这里头装的好像不是什么废报纸酒瓶子,倒像是什么金属:
“你捡了什么东西啊,那么重!”
“我爷爷病了,我请了几天假!”陈曼曼终于到了屋前,累的面红耳赤,汗水顺着脖子往下流,后背都湿了一大块。
“病了?”赵小蕊有些诧异,可却从陈曼曼脸上看不出有什么悲伤地情绪。
瞎子叔叔不说话,打开麻袋口儿,从里面倒腾出了一些纸盒子和塑料瓶,随后,从里头挪出来了一大捆铜丝。
“老板,这铜丝有多少斤啊!”陈曼曼依旧在呼哧呼哧的喘粗气。
怪不得,里头这一大捆铜丝至少得有三五十斤呢。
瞎子叔叔双手一掂量,就说道:“五十斤二两!”
“这么厉害?”陈曼曼不但没有忧伤的情绪,反而看到瞎子叔叔露的这一手绝活,十分惊讶。
因为这铜丝,她在家里过称了的,就怕被人坑呢,谁知道一点都不少,连两数都不差。
随后,瞎子叔又掂量了一下纸箱子,和几个瓶子,摸了摸,就知道多少钱了。
当下,陈曼曼就揣着八十三块钱高兴的数了起来。
“陈曼曼,你这些铜丝从哪儿捡来的?”
赵小蕊看了看钱,又看了看兴高采烈的她。
听到赵小蕊这么问她,陈曼曼当下脸色沉了……
第79章贱狗,我要报复你
陈曼曼支支吾吾的说是在建筑工地上捡来的建筑垃圾,很多排线人家都不要,她用火烧了,撸掉外头的那一层皮子,剩下的就是铜丝。
“什么建筑单位,用铜丝?”赵小蕊蹙眉,毕竟这个年代,赵小蕊记得很清楚,铜丝和铝丝的区别在于,铜丝的稳定性能高,抗氧化能力也比铝丝强。
但是,在这个还在用铁丝钢丝做电线的年代,铝丝已经算得上很昂贵了,除非是公家单位用的高压线电缆才会选用性能稳定的铜丝作为电线心。
要么,就是闸刀处,为了确保输送的电流稳定,会选用铜丝。
所以,即便普通建筑垃圾里有铜丝,那也是很少的,这一下子几十斤,小蕊确实不敢妄自揣测了。
“很多啊,你不知道吗?”陈曼曼听赵小蕊这么说,当下回眸敷衍了一句。
“曼曼,你可别做什么犯法的事情!”赵小蕊跟了出来。
陈曼曼的笑容有些僵硬,但是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怎么会呢,这些钱,正好够给我爷爷买药的了!”
陈曼曼笑着,转身顶着大太阳消失在白花花的十字路尽头。
大约十点钟的时候,胡老爹推着那辆轱轮子已经变形的破三轮车,悠悠的朝这边走来。
他年纪大了,腿脚不利索,这种石子路,碾压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蹬着还不如推着呢。
慢吞吞的进了大院,胡老爹看见赵小蕊咧嘴就笑,瞬间被太阳晒的黑红疲倦的老脸像是春风拂面一般和蔼。
破旧三轮车后头,放着的是一口生铁锅,而且锅沿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摔掉了巴掌那么大块。
有几个蛇皮口袋,还有一些叠放整齐却很破烂的衣物,以及一捆柴火,一个掉了瓷的白色茶缸,上头还印着八一的红色喷漆字迹。
帮忙整理好了这些简陋的生活用品,胡老爹哈腰的道谢,说是能给他们爷俩一个地方住,干啥都管,更何况赵小蕊给了一百块钱一个月呢。
要是在乡下,儿子要不是瞎子,这一个月一百块钱的工资,一年就能盖上瓦房,娶上媳妇儿了。
送走了赵小蕊,胡老爹用几块砖头驾好了三腿儿的简单炉灶,抹上一些黄泥,把烂口的生铁锅往上头一坐,算是大功告成了。
“儿咋,咱晌午下点儿面条不?”胡老爹发现儿子一直在帮自己递砖头,但是一直不说话,他不由得回头看去。
“咋了这是?”
“爹……你说,要是早十几年遇上赵老板赏识俺,俺是不是……就能早一点挣钱……就不会错过……香子了?”
这个名字,似乎让胡杰很难说出口,就像一把刀子一样,一直插在他心口,一旦说出口,相当于拔出那把刀子,血,就会涌出来。
十几年前,他就是觉得自己是个瞎子,不能挣钱养家,再说,那么善良的姑娘,怎么忍心耽误她呢?
胡老爹擦了擦汗,坐在墙根阴凉地,眯着眼睛看着被太阳晒得惨白的水泥地说道:
“你呀,就跟爹一样,心里头总是为别人打算,不过,能遇到那么一个好丫头……你这辈子知足吧!”
“可我突然想知道她现在过得怎么样了!”
胡杰突然有些激动。
“好好的学你的字……”胡老爹叹了一口气,避开话题,从破三轮车的车筐里,拿出了一本很厚的书,足有一掌厚。
细看可发现,那根本不是纸张,而是很薄很薄一张纸的白杨木皮,所以一本书下来,看上去特别厚重。
胡杰接过父亲递给他的书,他目光依旧映不出任何倒影,好像连直视外头的烈阳,都不感到刺眼。
摸索着手里的书,他翻开了一页,用手指一行一行的摸着上头的凹槽。
其实,这是一本手工雕刻出来的字典,因为是薄皮木质的,所以看上去特别厚重。
“香……禾木头……日子底……形容嗅觉,列:花香甚浓,形容花朵散发出的香气。组词:香甜,香味,清香……”
粗糙却敏锐的手指一行行的划过,胡老爹叹了一口气有些坐不住了,起身披着烈阳去整理废品去了。
他每次拿过这本书,就会先摸这个字,要默念很多遍,才会找到他上一次看到的那一页,如果你拦着他,他就会神情沮丧,半天都不说话。
下午四点多的时候,赵小蕊从垃圾池子那,死不要脸的拉了不少乞丐来卖废品。
每个人都多给了一块钱,但是要负责宣传,咱们可不缺钱的,价格什么的,赵小蕊跟个老师一样,抓着捡破烂的就给上课。
这毕竟价格在那儿摆着,谁不愿意多挣一毛钱?
爷俩加上赵小蕊,忙活到了五点的样子,太阳光也没有晌午那么毒辣了,这才腾出空闲来喝杯茶。
赵小蕊饶有兴致的抓过方才忙的时候,被瞎子叔叔放在一旁的书。
真厚,随意翻开了一页,赵小蕊一愣,盲文?
这上头的字迹都是手工雕刻的,而且这么薄的木质,很容易一不小心就雕穿了。
这字迹还特别好看,横平竖直,笔锋刚柔并进,叫人看上去联想到刻字人的模样。
若是男人,一定秀气底子里却又不缺潇洒,若是女子,便是潇洒不拘小节,却又心律细如丝。
不然,怎么会一个字,一个笔画都没有刻穿呢?
而且,这用雕刻刀雕刻的盲文,按理说都是有棱角的,此刻,所有字体的棱角全都被磨平了,很显然,不知道摸了多少年,多少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