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那一座他们曾经到过饮宴的城堡正被火舌吞噬成猩红一片。
“G……”即使再怎麽想要否定,但最后吐出的,仍是那个名字。
载满了仇恨的,被火焰烙印的名字。
“这就是你所寄望的吗,雨月?”GIOTTO严肃地质问他,那一双蓝瞳中,已经燃起橙红色的火焰。而他只能咬住牙齿,不能否定,亦无法肯定。
忐忑的心脏,暴动的血脉,还有深藏的欲望。是啊,他到底在寄望些什麽的。释放所有的仇恨,把事件推到巅峰,然后做出如英雄一般的举动,把那个人从火焰深处挽救出来麽?
啊——就是这样,不是麽。
他的唇角莫名就抿出一抹暧昧的笑意,他已不畏惧对方那双燃动着大空之炎的眼。
有些事情,只有他能够做到。就如同能浇灭这场大火的,就只有雨水。
一场倾盆降临的大雨。
记得那时是黄昏刚过,天空却似仍在傍晚那般焚烧着烈红的色彩。伫立在小镇上唯一的那座高耸豪华的城堡,正被无数条火龙席卷吞噬,并不时喷发出刺耳的爆炸声 和玻璃碎裂声。当他们两人风风火火赶到现场的时候,火势已经不可收拾,整座堡垒如堕入地狱一样,直到化为灰烬,业火都不会熄灭。城堡的不少佣人都逃离了火 场,不断徒劳地往火场泼水。可面对这样弥天的火势,这样微不足道的救援,看着只能让人生叹。他和Giotto站在那昔日华丽的大门前,耳边充斥着人们的呼 喊声、火焰的劈啪声,各自急促的呼吸声,好一阵都没有发话。
他完全无法反应过来,面前的这个一个凄惨的现实,竟然是他一手挑起的。
他听见了身旁青年切齿的声音。
“简直……就和那一天一样……”
他的心脏剧烈地抽痛了一下,宛若血液砰然倒流一样,冲击着他的血管与内脏。只从纸张上面看到过的某些过去,现在和眼前的景象重叠在一起。
同样是被焚燃的巨大建筑,漫天的烧云,还有被困的那一个人。
呼入肺部的空气中,载满了火药与烧焦的味道。假如说那种味道能够用形状来比拟的话,那它将会是一个长满尖刺的齿轮,从口腔开始,顺着呼吸道,一直刮裂出狰狞的血痕,最后撕裂开每一个需要氧气的细胞。
这一种痛楚,从体内的某处慢慢蔓延到四肢百骸,让他知觉恍惚,视野模糊。
在那短暂的茫然之间,他迅速捕捉到身边有一抹耀眼的金光划开一道流星一般的痕迹。他马上醒觉过来,伸手就紧握住Giotto的手。
“你想要做什麽!很危险的!”
“我要去把G救出来!”Giotto的脸上,有着他从未见过的紧张,“他肯定在里面!!”他感觉得到,Giotto的手在颤栗。就如同畏怕曾经经历过的噩梦会再度重演一遍,男人的理智已经全然丧失,长久以来的镇静与历练,在这片红炎之前,都将宣告败阵。
“现在火势这麽猛……”
“难道就可以坐视不理吗!”Giotto厉声反驳,用力地甩开他的手。“他已经不能再受到任何伤害了……”
当那句话结束,Giotto的双睑睁开之时,那双瞳仁经已变得如金子烧熔时那般灼目。
“假如你要阻止我的话,就不要怪我向你攻击了。”
眨眼间变得低沉的嗓音,他的首领,对他展示出备战的姿态。
而此时的他,却不曾有半点退缩。即便如今的境地是他没有猜测到的,但他也绝不会后悔。
“那你以为,一直把他隐瞒在过去的阴影里面,就是在守护他了吗?”
他只是这样淡然地,道出自己的观点,然后凛然无畏地,看去Giotto金橙色的双瞳。
“……”一阵沉默之后,Giotto的火焰终於熄灭下来。青年用蔚蓝色的瞳孔望去他,那个眼神里面寄注了不安,还有依托。
“在真正做到之前,不要太过狂妄了,我的友人。”
毫不掩饰挑衅意味的话语,让他不住泄笑出来。笑意过后,他将目光投去这座焚烧的建筑。
他知道自己该做的是什麽。
“相信我吧。我会把G从这里救出来。”
他的眼中燃烧着红色的火焰。他不惧怕火焰,还不如说,火焰正是他所恋着的东西。
所以,没有什麽是需要害怕的。
他如此对自己说。
他将把G从这片烈焰中救出。
把那个人,那颗心,从这片红色的记忆之火中拯救出来。
即使隔着衣服,皮肤还是能明显地感觉到火舌的舔舐。置身在这片如同连灵魂都能焚毁的火海中,他无法想像当初那一个小孩子是如何存活下来的。或许,是彻骨的仇恨,让那抹灵魂变得和这灼热的炎一样——焚烧、嘶啼、哭喊着命运的多舛。他咬了一下齿,强忍下心脏腾升的纠痛,拼命强逼自己不要再去构想那些文字架建 起来的景象。
必须,快点找到G。他有个预感,那个红色的男子会和这片海洋一起燃烧,将所有的愤怒和仇恨都迸发成烈焰,最后连同自己的身体和魂魄,都烧成乌有。
——再不找到他的话,再不找到他的话……
高温的逼及和异样的紧张让他呼吸紊乱,汗水不断渗出又被蒸发带走热量,他感觉到一种炽热与寒冷的复杂 交替,生生地叫他逼至癫狂的边缘。冷静在这里完全发挥不了作用,天花板不断有瓦砾脱落,屋内不时听到有人凄厉的喊声,人的天性叫他立即离开这片如炼狱一般 的地方,他只能咬紧牙关,刻忍住内心的恐惧,小心翼翼地跨过每一道火墙。
他从没有试过这样彷徨。这个巨大的红色牢笼里面,看不见一线生机,有的只有绝望和不断紧随你身后的死亡。
——到底是怎样熬下来的。
他再一次於心中询问。那样的痛苦和无助,要一个只有十岁的孩童去承受,这不是残酷还会是什麽。那样的话,他觉得自己能够理解,为什麽G会执着地去寻找那一个真相,即使过了这麽多年,还是放不下那天的事。
——啊,是的。怎麽可能忘记。吞噬了自己亲人的火海,把自己推入地狱的仇人。
然而,他却叫G不要去复仇。只是稍微想想就觉得,这是多麽不可能的事。那样如圣子一样的宽容和品德,常人又怎麽能够轻易拥有。假若这样的事发生在他的身上,他亦不知道自己能够放下恩仇,淡然面对馀生。
在烈焰腾烧的海洋之中,他兀自露出了自嘲的笑意。
即使他知道了一切,但是有些东西,他始终没有了解。
稍远的地方,传来了激烈的枪战声。他顿时刹住了脚步,几秒钟之间无法从思考中反应回来。
他握紧了拳头。牙齿咬痛了舌尖,疼痛让他愈发清醒。
已经不能再迟疑不前了。纵使这一切都犹在雾里中,唯一只有一件事他很清楚。
那个时候他心脏的蹦跳是真的。
就只有那份心意,他毋庸置疑。
他张开嘴巴,高喊出那个名字,然后没入了这片火红的炎海中。
——他见到了什麽。
被染成血红的,G黑色的衬衫。拥有媲美焚烧烈焰的红发的男子双瞳冰冷,站在了绽放的地狱花火之中。那个画面,凄美得叫人咋舌,完全没有一点不协调感。就 如同是从这里诞生出来那样,G的发丝因腾升的热气而浮动着,脸上的刺青也因为视野的扭曲而有着焚烧的错觉,但只有那双红色的眼睛,在闪烁着冷色的光。在男人的前方,有一条由鲜血延伸出来的红痕。在一片血泊之上,另一个人倒伏在地,看来已经受了重伤。
那个人正是这个城堡的主人。
G的手臂慢慢抬起,他手里拿着一把黑色的枪支。最终,枪口瞄准男人的眉心,G的手指扣在扳机上,只需要扣下去,那一个人就会血溅当场。
G的手指动作停住了,他的脸就像是定格住一样,唯有周围的火焰不断在舞动,映出的火光照得他的脸斑斓绚烂。那是一幅诡异的、凄艳的画面。鲜血、火焰,与枪械。G如同一名从地狱来的使者一样,用宣判死刑的语气说话。
“你只需要回答‘是’或者‘不是’——”
“然后你就会开枪,打死我吧?”地上的男人嘲笑着把话接过去,他的嘴角已经不住喷出血液。只不过看到这样场景的G并没有生出半点怜悯,还是如死神一样,用冰冷的语调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