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茶看一眼霍爷爷,目光继而飘到了一旁长身玉立的男人身上。
偏他微勾的眼也不偏不倚地转向她。
视线相对,男人漫不经心地笑了一下。
像是在说,看,我说的准没错。
姜茶却偷偷地垂了眸子,不愿再去看他一眼。
不记得她的人,不值得被她挂念。
她攥着手心里一把糖,力气愈发地大起来。糖纸在掌心近乎要被揉碎,有糖粒的表面被搓揉出来,触感黏腻。
陆蔓枝怔了怔,出言想要阻止,“老爷子……”
霍爷爷:“霍云琛,茶茶,钱。”
霍云琛:“?”
霍爷爷偏首看向霍云琛,一张脸瞬时拉了下来,“怎么,你不给茶茶钱,难道还指望茶茶给你钱?”
霍云琛:“爷爷,你比我有钱。”
霍爷爷:“有钱就该我出钱?你穷你有理?我富我倒霉?”
霍云琛:“……”
霍爷爷冷哼:“强盗逻辑。”
爷孙吵架,外人也不便插手,姜晓生跟陆蔓枝多少都有些尴尬。姜茶站定在旁边攥紧手里的糖,看着场上的形势有些微的紧张。
然后,男人眉目一转,目光悠悠荡荡地就扫到了小姑娘脸上。
抬脚三两步就走到她跟前来,在她身前垂下暗影一片。
姜茶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一件显而易见的事情。
——他好高。
她努力地昂着头,也只能勉勉强强擦着他的肩线。
抬眸时华彩如星屑般落入她的眼帘,光线有些刺目。
手掌抬起遮住过白的灯光,然后一栏一栏地向上扫上去,像是考试时学生看试卷般的仔细与认真。
从脖间微动的喉结,棱角分明的下颌,微勾的唇,挺拔的鼻梁……
到微微弯起弧度的眼。
仍是那副要笑不笑的样子,跟今晚前些时候没有任何分别。
——跟两年前比也没有。
然后男人下了身,俊脸从数十公分的地方变得近在眼前,手腕被他捉住了,掌心被塞进了一张硬质的卡片。
她摊开手心垂眸去看:一张黑色的银行卡。
他声线低沉而暗哑,如情人间的低语呢喃,“黑卡随便你刷怎么样,小姑娘?”
一句低声的问,微痒而酥.麻,直如电流般钻入了人的骨髓。
陆蔓枝立时觉得不妥,对着自家丈夫使了个眼色,姜晓生当即就要婉拒,“霍少,这太贵重了……茶茶,快还回去。”
姜茶捏了捏一手的卡,又捏了捏另一手的糖,一言不发。
霍爷爷清了清嗓子:“没事,饿不死他,蔓枝丫头你别多心。”
陆蔓枝:“……”
实在不是她多心,是您老心太大了。
男人轻笑着,不以为意地应下来,“嗯,我穷我有理。”
霍云琛送了红包出去就又折步回去。姜晓生夫妻虽然尴尬却也无可奈何,今天是老人家八十大寿,这又是老爷子一锤定音的事情,当场不能驳了人颜面,要还也是以后再说了。
姜晓生跟陆蔓枝跟霍爷爷打了招呼要走,转身去叫自家闺女,“茶茶,跟霍爷爷和霍先生说再见。”
一直沉默在旁的姜茶忽然就抬脚径直地走到了男人跟前。
霍云琛一低眸,入目就是小姑娘的小发旋儿。
继而她一昂首,黑白分明的眸就这么盯上了他的脸。
直勾勾的四目相对。
第3章 三枚吻
姜茶直直地抬眸,一瞬也不瞬地凝着男人的俊颜。
他以为她稀罕他的糖,还是稀罕他的卡?
——她一个都不稀罕。
她扯过男人的手掌,随意地掰开把卡塞进他宽大的掌心。
然后掀起眸子看他一眼,“……卡。”
接着另一只手也如法炮制,把糖塞还给了她。
唇抿了抿,认真严肃地咬字,“……糖。”
霍云琛:“?”
陆蔓枝扶着姜晓生的肩膀,身形有轻微的不稳,另一手扶着太阳穴,转眸向丈夫求助,“老公……我是不是听岔了……还是没睡好脑子糊涂了?”
“蔓蔓,你没听错,是咱们茶茶说话了!”姜晓生看着虽然比陆蔓枝要震惊,眉目间也难掩欣喜。等小姑娘一语不发地走回了父母身边,陆蔓枝蹲下了身一把揽过女儿的肩,眸中有惊喜与期待闪烁着,“茶茶,你刚刚说了什么?”
姜茶摇了摇头,有些疲惫。
该说的话已经说完了,该听的人也已经听过了,没有必要再说一遍。
——更何况,即使她想再说一遍,也未必能说得出口了。
私下里的时候,她试过很多次,无一例外都是失言。
直到今天碰到欠债多年的债主本人,情况才略有好转。
陆蔓枝原本以为自家闺女病况终于有所好转,到此刻见她又是老样子难免就颓丧了下去。姜晓生便拍拍她的肩温声而耐心地哄劝起来,转手又揉了揉小姑娘的头,“茶茶有进步了,爸爸很高兴,有没有想要的东西?”
姜茶又摇摇头。
没什么想要的。
真要说的话,可能就是特别想要走人。
毕竟兴致冲冲地记了人家这么多年,别人却转眼就把她忘了。这种不对等的感觉有点丢脸。
“小姑娘。”
男人的声音温淡地响起,掷地有声的清晰。
抬眸便猝不及防地对上了霍云琛微弯的眼。
他修长的指夹着黑卡晃了晃,笑眼微眯,“这是?”
姜茶动了动唇,“……卡。”
男人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另一手也如法炮制,“这又是?”
“……糖。”
“那,”他眼尾弧度勾得越深:“还给我又是几个意思?”
她翕合着唇,想要说什么却又失语,只觉得满腹的委屈。
霍老爷子眼光一轮,在小姑娘身上略转了转,又转回了自家孙崽身上,若有所思。
陆蔓枝也是微怔,拽着姜晓生的胳膊有些迷茫,“我怎么觉得……茶茶好像只愿意跟霍先生说话呢?”
姜晓生只是微皱着眉,一时也不好接话。心里却跟打翻了的调味品般的五味杂陈。
从两年前茶茶读初中的时候家里遭了抢劫杀人那档子事后,小姑娘就再也没有开过口。专业的安定精神科医生预约过,国内数一数二的心理咨询师也找过——但是无论是哪一个,都没法让她再开口说一句话。
场面陷入微妙的尴尬。
霍爷爷忽然爽朗笑出了声,“哈哈哈哈,茶茶闺女,看到我家孙崽是不是很亲切啊?”
姜茶缓慢而坚定地摇头。
她才不觉得他亲切呢。
久别重逢,对方在自己眼里是熟人,自己在对方眼中却是陌生人。怎么亲切得起来?
然而这副情景落到了霍老爷子眼中又成了另一番意味。
霍爷爷招招手示意小姑娘过来,小姑娘便慢腾腾地走了过去。
看也不看老爷子身畔青松玉立的男人一眼。
霍爷爷看着这隔一年看一回的小家伙,心里觉得可心的疼,清了清嗓子正声道:“爷爷就这么随口一说,茶茶不要觉得害羞。”
姜茶点点头。
霍爷爷:“我看阿武冲我摇头摆尾也会觉得亲切。”
霍云琛:“……”
陆蔓枝悄声地问丈夫,“老公,阿武是谁啊?”
姜晓生声音压得更低,“是老爷子园丁家养的老黄狗。”
陆蔓枝:“……”
霍爷爷虚虚地咳了两声,“那就这样吧。”
老人家目光一扫姜晓生夫妻,端的是商场杀伐决断多年润养出的气质,风雨不动安如山,“反正你们也回了京,既然茶茶看霍云琛亲切,那就先在我们家先住着不碍事。”
这变故猝不及防,偏生两家关系极好这是其一,霍老爷子脸面大排场也不小这是其二,陆蔓枝尚未及说些什么,姜晓生却先开了口,“老爷子,这是不是太麻烦您了……”
“有什么不好的?”霍老爷子精眸一眯,低目去瞧小姜姑娘的目光却又是温和之极,“我都说了,茶茶是你们的孩子,也算是糟老头子的嫡亲孙女。孙女在爷爷家吃住算得了什么麻烦?谁敢说半个不妥,老头子我就把他抡出这个家门!”
霍云琛:“爷爷,这不妥吧。”
霍爷爷:“……”
姜晓生夫妻:“……”
霍云琛似是全然不曾察觉温淡地启齿,“她是十七八又不是七八岁,这么大的姑娘放在我们家,恐怕霍云姝会带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