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起一阵风,她就禁不住浑身哆嗦。她右手挽着肩上的卡柏男孩,左手烦躁地刷着手机,微弱的手机光映照下,她描得粗粗的眉毛越锁越紧。
微信界面上,又一个红色惊叹号,系统提示“对方开启了好友验证,请先发送验证请求”。
从家乡裸辞来京,跟戴巧珊的这半年里,她加了不少资源方的微信。
今天最后一条补拍镜头前,她还每天跟他们微信来去联络的。怎么刚分开不到半天,联系人名单忽然离奇地短了大半,剩下那些,发过去,都是红色惊叹号。
要不是段正业怼她“自个儿找人带”,她可能不会这么快发现——原来这段日子,她满口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叫下来的,都是些假人!
对了,是假人吗?还是,段正业利用他的势力,在现场通知了所有人集体删除她?——对啊!不然哪有这么巧的事儿?!
脑子里冒出这个想法后,牧蓓蓓开始回顾她跟她这位“小叔叔”沟通的所有细节,越想越觉得,这事儿有猫腻;越想,她的脸色越暗沉。
等这剧组认识的最后一个“好友”也自动回给她红色惊叹号后,牧蓓蓓真的冷,也真的怒了。
她抬头仰望着面前这栋大楼,那家今晚被包场,没有证件或者熟人带就进不去的饭店,里面有什么样的好事正在背着她发生?风一过,她浑身大幅度颤抖着,眼中射出冰箭。
忽然,她眼光一闪,想起一样东西。
忙不迭拿下肩上的小包,打开伸手进去,一掏,就掏着了——两张名片。
看着其中有手写字的那张,牧蓓蓓浑身重新热起来。她拿过手机,翻开通讯录,照着名片上的手写体,一字一对敲入地址。两条新的联系方式,她标记VIP后,便入了定,盯着它们,手指上上下下滑着看。
不知过了多久,她再一次挂断戴巧珊打来的电话,点开两条地址中的第一条:“江凯旋”。
深吸一口气,她在电邮界面中徐徐敲下:“Hi,江大明星,还记得我吗?今儿见过的,演员戴巧珊。是这样,我助理她……”
第6章 bug
第二天一早,太阳刚刚破云,戴巧珊就躲在她360度无日照的圆形渔夫帽下,到小区门口的ATM机拿钱。
随着吱吱嘎嘎的机器声,查账页面弹出的数字让她一呆。
24万零一点。
不对吧!杀青前一天,也就是前天,她刚收到最后一笔分期片酬,刨掉公司抽成和个税,近20万——可这是全部片酬的40%,前面的大头哪儿去了?这半年她就是拍戏,剧组酒店两点一线,没花什么呀!
……是吧?
这是她打入行到现在,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桶金啊!以前挣的,都不够糊口的,要不是公司——也就是段正业——替她兜着,早露宿街头当叫花子了。就因为这样的经历,她向来虽然该花的钱绝对不省,但不该花的钱,她也是绝对不花的——那么,钱呢?
越想越不对劲;越想,对于这么大金额的款子,认知越深、越真实。戴巧珊有点透不上气,机器发出刺耳的超时提醒,这才让她从手足无措中捡回几分神。
要不要问问段导?不行,这么点儿破事。再说,他怎么会知道?给人添乱!那,要不要报警?
“报警”二字一出现,戴巧珊本来就在预谋着断片儿的脑子顿时就宕机了——这么些钱不翼而飞,可她再怎么冤,总有一丝心虚。
她怀疑自己,毕竟,浸泡在《此情可待》这剧里的人生,也有整整半年,身上衣服厚的薄的都穿了一轮。有时候一头栽在里面,是不是真把自己当富人包养的小情儿,在现实生活里出手阔绰把自己的银子花了,也不是不可能……
这么着,怀着对自己十分的不自信,戴巧珊决定先办正事。她取出两万,均分塞进两只红包,满脑子圈圈回了家。
王芳珍是九点多才起的。她打着哈欠开卧室门,正撞见戴巧珊从对面的卧室里出来,一脸惨白,失魂落魄,上气不接下气,嘴唇不自然潮红,还硬生生对她扯出一个诡秘的微笑,说:“醒啦,王阿姨!”
王芳珍一顿,闪动眼睛打量了她0.01秒,立马笑得跟向日葵似的灿烂,几乎作起了揖,乐呵呵说:“诶唷!对~不~住!戴老师,您看我,年纪一大,内什么、‘生物钟’,就乱!睡过头了——您吃了吗?诶唷您瞅您!怎么眼睛色都绿了?饿啦?”
戴巧珊窘了一下,笑说:“饿归饿,我又不是狼——我是丢钱了。”
王芳珍:“啊?!”
她一声断喝,把戴巧珊脸上的发丝都吹飘起来,但又没下文,戴巧珊等了一会儿,说:“王阿姨,这半年,我有没有在哪些地方花过钱?”
王芳珍后撤一步,皮笑肉不笑:“嘿哟,您的钱,您问我!您杀了我得了!”
说着就往外面走,戴巧珊忙叫住她:“您误会了!我就是随口问问,您等等!”王芳珍怯怯止步,戴巧珊往她手里塞一个红包,说,“后两天就过节了,您拿上,出去玩一趟,或者回趟家,随您!”
王芳珍的表情戏剧性转换,高兴,又压着,高兴得不痛快,红包别别扭扭接过,一捏,笑意大了些,说:“唷,嗬……过清明节呀?”
戴巧珊脑仁儿疼,刚要解释,王芳珍立马大声笑着抢白道:“我开玩笑!您看您,真较真!哈哈哈!谢谢您嘞!”她转身回自己房间,乐呵呵拿出一个布包,“存银行去!戴老师,那我要出去了,您怎么办?还去‘刷组’吗?”
戴巧珊微微一笑:“不用。段导说,不出意外的话,以后咱不用再过以前那种奔波的日子了。”
王芳珍手下一停,慢慢回转身,眼里的笑容闪着忽明忽暗的光——老样子,看得出她的高兴是真的,但这种高兴里似乎又掺杂了什么不可言说的秘密——她大叫一声:“真的?!”接着便小跑过来,接着道,“就是说,您红啦?!”
戴巧珊想到昨晚段正业说她“翻身农奴把歌唱”,噗地笑出来,却紧接着又鼻尖一酸,脑袋被王芳珍的热情烘得发晕。她感觉有些不好,尽管王芳珍看起来这么淳朴、善良、以她为荣。
她稍稍后退,避开王芳珍火一样热烈的崇拜目光,笑说:“没!远着呢,就是今后工作多一些。”
王芳珍:“那也够好啦!哈哈哈……”
这一刻,两人唠着关于“未来”的畅想,亲热如母女。同一时间,戴巧珊连续打电话发短信都不肯搭理她的牧蓓蓓,正胆大心细地安排着一场会面。
会面不太顺利。江凯旋早上才看到邮件,直接问她哪间医院;她回说一言难尽,想当面谈;再之后就是一个自称“江凯旋助理经纪人”的ID回她,说江哥白天有通告,中午12点左右可以空出10分钟,要是不够,就晚上8点以后再说。
她当然同意那个“8点后”的方案。
心情亢奋坐不住,便踩着高跟鞋到处捱时间。终于,天黑尽,快8点了。牧蓓蓓再一次回到东三环北路,目光顺着那座“W”开头的酒店大楼往上,爬过它星罗棋布的房间灯光,仰望到大楼顶端跟星空相接处。
仿佛那儿,即将有神明下降。
大堂就在前面,越过下客坪前造型精巧的喷泉,再往里走,满眼浮华金光闪闪。直射人眼的水晶灯光,反射照明源的玻璃炫光,装潢元素里肆意滥用的金箔光,象征住客品位的墙面彩绘光,连闷不吭声黑黝黝的地板面,都有细微的大理石纹理反光……牧蓓蓓眼睛被这些光晃得有点花,心也有些瑟缩。
她下意识看看自己的行头。跟昨晚一样的红色绷带连衣短裙,配能把腿打出灰蓝色透肉阴影的薄丝袜,踩昨晚那双红色高跟鞋,外披一件黑色长风衣。
在出租屋的镜子前,包括刚才在别处瞎逛时,每一片能映照出她身影的镜子、玻璃上,她都觉得这身打扮非常时髦,非常高级,否则怎么会有那么高的回头率?
而这时,在这家酒店的大堂外,她却问了自己良心几十遍:“是不是很土?好像……真的很土!怎么办,土得掉渣,要死……不,听说男人不看女人的衣服,那衣服就不重要。衣服下面的东西好才叫好!”
想着就高兴起来。
可挡眼又见一辆漂亮至极的车滑到她跟前,里面出来几个美得让人眼睛痛的小姑娘。她们个个容光焕发,“外包装”好,“包装”下的身材也窈窕。牧蓓蓓又心下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