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正业:“言重啦!”
胡雪松:“不,你不懂!一个人风光的时候,不认识的人,隔山隔海都要抢着跟你当兄弟;落魄了呢,家人未必跟你站一头。这要是,吃牢饭的落魄法儿,就更甭多想了——都是奢望!所以啊,我老婆儿子今天这模样,我心里有数;提前跟你说谢,也是怕今后没有别的机会。”
段正业见他一副颓废还大义凛然的模样,想了想,说:“丁是丁,卯是卯。就算您真做错了什么事儿,您以前怎么对我的,那也是真好,不掺杂!”
胡雪松听着,点头,眼泪在眼眶里亮晶晶闪。
不知道他想了些什么,几次深深看着段正业,像有什么重大的秘密要脱口而出,但最后又都放弃了,紧紧闭上嘴巴。
忽然,他拿出自己的手机,当着段正业的面拨出去,按开免提丢桌子上。屏幕显示“儿”,然而,不到2秒,外放麦克风便传出机械的提示音:“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胡雪松冷笑了一下,把电话挂断,点了新一个号码,点免提,屏幕显示“老伴儿”,重新倾耳听那串同样的中英文提示音。
接着又是“儿”、“老伴儿”、“儿”、“老伴儿”……几回合重复操作下来,他眼眶越听越红,脸色灰白,重拨的手越来越抖。显然,他赌上了气。为他那关键时刻真玩儿消失的家人。
就在他新一轮伸手去点手机时,段正业按住了他,笑说:“好了好了,事儿还没弄清楚,您别气伤了身!您要不嫌弃,我做您儿子得了。”
胡雪松一愣。他表情愕然又悲戚,眼中却华亮,仿佛段正业戳中了他心中渴盼似的。
暮年落魄,是真可怜。段正业暗叹口气,但呈给胡雪松一副轻松的笑脸。
几秒过去,胡雪松半回过神:“这……不成、不成!我好的时候你没享过福,现在……不知道还会出什么幺蛾子……”他湿漉漉的眼眶盯着段正业,神色中有对自家人的愠怒,对自己处境的焦虑,还有对段正业的感怀。他气息不稳说,“再有,哪有人认落魄的人当爹的,小段你也太实心眼儿了!”
段正业失笑,认真道:“多大点事儿!认您当爹,不亏!我打小和我爸交流得不多,也没享受过几天父子情呢。”过往的回忆拉着他停了停,才接着说,“得!您要不信……”
他站起身,倒了一杯茶,双手捧到胡雪松面前:“喝了这杯茶,您就是我爹了。不管您落魄成什么样儿,我陪您!能对付对付,不能对付的,跟您一块儿捱。好吗?爸!”
第96章 自愈力
戴巧珊还是在有生之年、有意识的境况下,回到了父母所在的小区。
重回这片小区的感觉,就像进了一间打理得当的旧厨房。熟悉、透亮,有无数回忆;但空气中也飘着难以忽视的,陈年的腻味。
这种氛围,摆脱了不爽,少了温度;黏腻着也不爽,多了窒息感。权衡后,戴巧珊决定让它黏着,因为她的心肺已不再如曾经那样脆弱易感。无非多花点力气呼吸,不会再憋死。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惯于紧闭的单元大门开着。戴巧珊拾阶而上时,却发现惯于打开的各家各户门,反而关上了。
一步一停,还是三两下来到父母家那层楼。
挡眼就看到一个年轻姑娘扒着402的门,往门上撕下一张卡片,再把它腾挪到她站直时眼睛能第一时间看到的高度,叠在另一小沓贴在同一个地方的卡片上,从口袋里摸出一卷双面胶,把它贴好。
而402的整扇门,几乎被各式各样的纸片、卡片盖满。
戴巧珊:“请问这是干什么?”
姑娘回头,望着戴巧珊的眼睛一下聚了光。她一声惊呼,小跑下来:“您是戴巧珊?”
身后的蔚晓柔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戴好了口罩,戴巧珊感激放下心,朝姑娘摘下她的装备,笑说:“您好,我是。请问您刚才……”
姑娘像是不期然间撞到了大运似的,兴奋说:“啊啊,那个……”
她小跑回去,把她那张刚贴好的名片撕下,紧张揉成一团塞到兜里,再跑下来,拿出一张新的递来,吞吞吐吐说,“我……戴姐,其实我是想采访您,或者伯父伯母,都行!关于您童年……额,我意思是,关于您的事,什么都可以!”
戴巧珊没搭腔,静静地看着她,渐渐地,姑娘变得有点局促。
为了打破沉默,姑娘逮着什么说什么:“最近好多瓜,关于您的;童年虐待啦,家庭阴影,哦!还有精神分裂!伤害……伤害倾向,还有您跟导演段正业的关系,还有、还有他的瓜……”
她自己说着说着,终于觉察哪里不对,弱弱找补道:“反正,风风雨雨地,您又一直不出面亲自澄清,所以……”
戴巧珊把手里的名片看了一遍,递给蔚晓柔,笑说:“游婧——我可以叫你‘婧婧’吗?”
姑娘:“吼……当然可以!”
戴巧珊:“婧婧,谢谢你关心我。你说得对,我是该正面做个回应——这样吧,我跟公司商量一下,尽快开一个记者招待会。到时候你愿意来吗?”
游婧眼睛一瞪,重现刚才那种撞了大运的惊喜神情。
记者招待会,不是什么记者都请的。到场的记者不但能收获第一手新料,还能收获一手的物质回报。那待遇,跟游婧这样的娱记餐风露宿被赶被骂的日常相比,可谓一个天一个地。
游婧:“那那那、那什么……我……”
蔚晓柔当面加了她的微信,姑娘更激动,半天凑不出一句囫囵话。
戴巧珊只好带节奏:“时间定了就跟你说,我现在回家见我爸妈去——今天就辛苦你白跑一趟。”
姑娘胡乱摆手:“没事!我一定来!……那我先走了!”她往下窜几步,又回头,用一种赌天发誓的坚决口吻说,“姐,其实我很喜欢你的戏!也喜欢你们官微里塑造的你!”
姑娘跑了,戴巧珊的注意力重回眼下。
登完最后几级台阶,她没有急着敲门,而是仔细把父母家门上贴得层层叠叠的纸片轮番看了一遍。
都是各路媒体记者的联系方式,绝大多数都没听说过,好像全宇宙的媒体都在这扇门上打了卡。为了在她家门上脱颖而出,记者们甚至把其他邻居家几乎户户都有的开锁小广告都给她家撕了个干干净净。
戴巧珊抬手开撕这些名片、贴纸,蔚晓柔积极加入。但没撕多久,眼前的门忽然轻微一动,朝里打开。戴巧珊一愣,停下手,见到了门缝里母亲的眼睛。
戴母看着她,也像呆了一下,才说:“甭撕,撕了他们还贴。”
戴巧珊:“妈!”
戴母把门缝开得宽一些,眼里闪动光点。她声音依旧细软,但跟记忆中相比,多了不少上蹿下跳的抖音:“你最近怎么比电视上还瘦?”
戴巧珊刹那就被一股不知从哪里涌起的热气堵住了喉咙。再张口,眼泪先积攒起来。
她知道,要是放任这股气浪作祟,她一定没法完成今天过来的使命。于是,她使劲憋,用尽全身力气把喉咙里的气压下去,压得面目扭曲。
最终,她成功了,用还算受控的声音,笑说:“让我进屋吧,妈!”
戴母把着门的手应声放开,同时后退了半步。
门朝戴巧珊大开,比她无数次在心中模拟的,仿佛要轻易得多。
屋里的一切都没变,时间在这个家像是从未流动过。但当然,这都是表象。
在身后的蔚晓柔轻声向戴母作自我介绍时,戴巧珊看到茶几上摊开着一本书,书上压着一个放大镜,看得出不久前有人正在翻阅它。
而翻开的页面上,戴巧珊透过凸透镜,竟看到放大的“原生家庭”四个字。
戴巧珊回头,戴母正轻手轻脚给两只杯子倒水。那是给蔚晓柔和她的招待。
她屏息观察母亲的变化。
她的容貌倒是不让她陌生,仿佛不久前还见过——刚这么想,戴巧珊脑子里便浮现出很多幕在这个地方,时间由远至近的母亲容貌。连带着,她也想起来不少有这副容颜在场时发生的事。
戴母端来两杯温水:“坐吧!小蔚,请坐!”
戴巧珊:“妈,我之前,回来过?”
戴母慈眉善目的面容微微一怔,她下意识往紧闭的两间卧室其中一间看了一眼——那正是戴巧珊从前的卧室——才回过头来,眼神闪烁:“珊珊,你是不是,真的……有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