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上个闹别扭的老太太,当真无计可施啊。柳玉笙仰头轻叹。
然后拉着老嬷嬷往旁走,“内室有窗户吧?”
“有,王妃找窗户作甚?”
“太后不开门,我只能爬窗了。”
“……”
内室一角,老妇人靠着墙角坐在地上,神情空洞、麻木。
眼睛似在哭,却没有眼泪流出。
她放过了她的仇人。
放过杀了她儿子,害死她孙儿的仇人。
她的血脉全死了,留下她活在这世上,如同活在人间炼狱,煎熬身心。
她为的什么?
为了报仇,因为太不甘。
可是现在,她有何面目去见他们?
“稚子无辜,”老妇人笑,笑容荒芜,“我的昀儿又何其无辜?为什么你不放过他,风青柏,为什么你不放过他?为什么你不放过他……”
“我可怜了他的孩儿,谁又来可怜我的孙儿?”
皇室夺嫡,成王败寇。
她两个儿子输了,死了,她认。
他们死在自己的野心。
可是昀儿呢?
她的昀儿何罪!
窗户传来异响。
皇太后木然扭头看去,女子挺着肚子,爬上了她的窗台。
半人高的窗台,说爬就爬了,全然不顾大着肚子危险。
皇太后静静凝着她,面无表情。
那是风青柏的孩子,他的妻子都不担心,她为何要替他们担心。
“出去,否则,哀家叫人把你扔出去。”她扯唇,溢出的声音气若游丝,沙哑至极。
“太后,我有点怕高。”凝着老妇人,柳玉笙轻声,力持镇定。
眼前的皇太后,跟平日里的整齐端庄全然不同。
满头银丝散乱,脸色苍白如纸,最让她揪心的是那双眼睛。
空洞木然,浮动着哀莫大于心死的悲怆。
可是她周身的气息又极为不稳。
只要再受一点点刺激,她仿似就会发疯癫狂。
皇太后正在濒临奔溃的边缘。
究竟是什么,让她一夜之间变化如此?
柳玉笙揪了心,突然觉的极为难受。
她宁愿太后生气了跟她发脾气,即便是秉持骄傲生闷气,也好过她这样苍白。
”哀家叫你出去。”老妇人又道。
盯着她的眼睛,空空的,幽幽的。
渗人。
柳玉笙在里面看到了恨意,翻涌的恨意。
“太后……”
“出去!”老妇人眼神一厉,抓起手边拿东西就往柳玉笙砸去。
柳玉笙下意识想避,然人在窗台上半蹲着,这一动脚下就不稳,再想抓住窗沿来不及了,整个人往下坠去。
“啊!”柳玉笙脸色骤变,她的肚子!
“秦亦!”在她惊叫的同时,耳边响起皇太后变了调的嘶喊。
一双手在她即将坠地的时候将她稳稳托住,放下。
胸口剧烈喘息,哪怕站在了实地,柳玉笙依旧惊魂未定,脸色煞白。
她差点追悔莫及!
稍微压下心悸,才发现刚才托住她的是个年轻男子,突然出现在室内的人。
而墙角那边,皇太后已经站起,看着她同样惊魂未定,胸口剧烈起伏。
刚才皇太后那声叫喊,是在叫这个男子救她。
太后看她的眼神再恨,在她遇到危险的时候,依旧选择救她。
这个老太太……柳玉笙突然鼻子发酸,眼泪莫名就从眼睛里冲出来。
怎么都抑制不住。
心头陡然生出了一股冲动,柳玉笙跑过去,紧紧抱住了正在奔溃的老妇人。
她不知道她究竟经历过什么,会让她这么恨,这么痛。
她现在,就想抱住她。
第八百二十九章 她不信
纤细双臂下,老妇人浑身僵硬,周身散发出来的气息比之前更加癫狂。
末了,她竟笑出声来。
笑声尖锐,呜咽,比哭还难听。
“哀家,又救了他的孩子,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不可抑制,笑得东倒西歪。
整个内室里全是扭曲的笑声。
“太后,太后,”柳玉笙眼睛通红,哽咽着唤她,不停把她抱紧,“您别这样,别这样!”
“别这样?”皇太后轻轻重复,重重推开她的手,愤恨的看着她,“别这样,那你要哀家怎么样?你们要哀家怎么样!”
声音越发凄厉。
“哀家,还能怎么样?”狠厉末尾,失魂落魄,皇太后眼睛很红很红,却没有眼泪流出来。
眼泪早就流干了,眼睛如同冬日干涸的河。
“他杀了我的孙儿,风青柏杀了我的孙儿,”她凝着她,一字一顿,“南陵王妃,我的孙儿,是才刚刚满月的幼儿,你告诉哀家,他有什么罪?”
柳玉笙僵住,眼睛一点一点瞠大。
“满地的鲜血,都是我孙儿身体里流出来的,我赶到的时候,一团血肉模糊。他们把他摔死了,摔死的,脑袋破了大洞,耳朵里都是血!”皇太后倏然伸手紧紧攥住柳玉笙手臂,力气之大,像要把她骨头捏碎,“为什么他能那么狠?为什么?哀家不该恨吗?哀家能不恨吗!”
“不,不会的。”柳玉笙摇头,“太后,风青柏不会,不可能的,他不会!弄错了,一定是弄错了,风青柏不会那样……”
“哀家亲眼看到的!”
“你亲眼看到是风青柏摔的吗?!”
“这种事岂要他亲自动手去做!当时他呼声已高,喋血手段震慑无数人,只要他一声令下,多的是人为他做马前卒!”
柳玉笙不信,无论如何,她都不相信风青柏会那么残忍,那是她的阿修哥哥!
“他自小丧母,经历过的事情外人难以想象!六岁开始他就被人虐待,他尝过那样的苦,绝对不会用相同的手段去对付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他行事有他的底线!等他回来,等风青柏回来我就问他!太后,我一定问清楚,到时候我定给你个交代!”
离了寝殿,回到偏殿里柳玉笙依旧心潮起伏,心绪难平。
她没想到太后痛恨风青柏的原因竟然是这般。
太后亲眼看到孙儿惨死,凶手直指风青柏。
在夺嫡之中,斩草除根这种事情由来有之,上位者的心狠,常人难以企及。
可是她始终相信,风青柏不会。
这件事情,等风青柏回来了就能寻到答案。
眼睛看向窗外,阳光炙热,她却觉得周身泛冷。
如今已经是八月末,风青柏,何时才能回来。
寝殿,柳玉笙走后,皇太后遣退秦亦,慢慢走到床畔坐下。
呆呆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已经认定了风青柏是凶手,除了他还会有谁?
为什么柳玉笙能那么笃定,风青柏不会?
在后宫冷眼瞧了那么多年,她会不及柳玉笙更了解风青柏吗?
是他,就是他!
倘若不是!倘若不是,那她这五年来的仇恨,岂非是一场笑话?
她不可能恨错了人!
手指一点点收紧,老妇人扭头看向窗外,阳光炙烈刺眼。
可是她即便站在阳光下,那么热烈的阳光,也暖不了死掉的心。
东越跟南陵大战败退后,整个东越国就开始乱了。
刚刚登基的新帝死在边境,皇位再次空悬,东越皇室再掀起新的一轮夺嫡,斗争白热化。
这个时候,谁都没有心思去管新帝的死因。
据新帝的谋臣薛仲所言,杀死新帝的是南陵王。
这个仇东越不可能不报,否则会沦为全天下的笑话。
可是就算要报仇,那也需国先有主。
在东越皇室为了争夺皇位腥风血雨的时候,南陵这边大军开始班师回朝。
程盛继续驻守仪谷城,秦啸调来的大军返回北地护守边关,秦啸则回朝待命,等着受审。
风青柏没有跟秦啸同行。
秦啸与石可为一道。
这一趟,石可为是白跑了,一路疾追,没追上秦啸不说了,连两军大战都没赶上。
前脚刚落地,后脚又要原路返回了。
生生把个大将军整得没了脾气。
“王爷,我们不同他们一块回朝?”魏紫站在男子背后。
“现在是八月末,我那个小舅子九月中成亲,我若是赶不上,只怕他得记恨一辈子。”风青柏笑道,“吩咐航船,直接开往云州。”
知秋成亲,笙笙定然是要回去的,他若先回京城,就真的赶不上知秋成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