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清晨,巷口尚未有人踪。
房顶上多了两缕青烟,悄无声息,引不起任何人注意。
蹲在某处房顶一角,柳玉笙看到了对面民宅里的女子。
民宅很小,只有一个院子两间厢房,院子一角摆着两株盆栽,为显得破败的院子点缀上了几许生气。
院子里的女子正在洗漱,头发挽起,竟是做了妇人打扮。
褪去了锦衣华裙,只着寻常百姓穿的棉布衣裳,天青颜色,朴素又不起眼。
一个女子生活,玉筝把自己打扮得极力不引人注目,安静低调。
柳玉笙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玉筝心里,已将自己当做大哥的妻了吧,哪怕独自生活,也以这身装扮,为大哥守节。
告诉世人,她有夫君。
“风青柏,走吧。”已经知道了玉筝的现状,柳玉笙不想多呆,免得待久了被察觉,玉筝又要被迫逃离。
与其让她东躲西藏的,不如暂时装作不知道,让她生活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还能就近照顾。
走快了一步,柳玉笙没发现院子里的女子突然蹲下来干呕。
上了回府的马车,钱万金摸着下巴,“要不我回头找人把玉筝两边的院子都买下来,能让她得个安静,还能有人在旁边帮着照应着点。”
柳玉笙眼睛一亮,随即又被风青柏的话打击得七零八落,“傅玉筝是个聪明人,住进来之前必然把周遭邻里打听过了,突然之间院子两边被买卖,还换了人,以她的聪敏肯定会想到缘由,恐怕会再次悄悄搬走。”
“解铃还须系铃人,她怕成为你大哥的负累,此结唯有你大哥可解。”石纤柔也道。
即是他们这些旁人做再多,也是无用。
回到王府,柳家人已经从花厅出来,坐在大厅。
只是只有柳老爷子,柳大以及柳知夏。
柳老婆子跟陈秀都不在。
氛围很沉凝,两个长辈脸上都极为难看。
“大哥,奶奶跟娘呢?”柳玉笙走过去,悄声问。
“回别院了,你去看看。”
柳玉笙点头,忙往别院跑。
风情跟钱万金以及石纤柔留在大厅陪同。
进了别院,走到厢房门口,听不到房里一点动静,静悄悄的。
柳玉笙推开虚掩的房门进去,便见柳老婆子躺在床上,陈秀兰坐在一旁,低着头。
“奶奶,娘。”她唤。
陈秀兰抬起头来,眼睛一片红肿。
柳老婆子则没有动弹。
柳玉笙抿唇,知道定是大哥把事情全部告知爷奶爹娘了。
那种事情,怕是长辈们一时接受不了。
她走到床前,能看到奶奶侧脸的眼角是湿的,此前定然哭过一场。
一时之间,她都不知道该要如何劝慰。
奶奶跟娘亲都是这个时空土生土长的女子,有着这个时空赋与的观念,她要如何跟他们灌输现代的思想,。
第四百五十二章 她有什么错
跟她们说那不是玉筝的错,她只是受害者,让她们毫无芥蒂接受玉筝?
跟她们说贞洁不是大于一切,在另一个时空甚至能男女平等?
要扭转她们根深蒂固的传统思想,不是光凭三言两语就可以的。
“囡囡,发生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不早点跟我们说?”陈秀兰抹泪。
“奶奶,娘,对不起。”柳玉笙默然。
那种事情,不是她不说,而是没办法启齿。
那是玉筝的伤痛,便是最亲的人,她也不可能把玉筝的伤疤揭出来,在亲人面前当做故事来说。
陈秀兰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心里憋的太难受了。
其实他们早点知道了又能怎么样,也没办法改变玉筝被伤害的事实。
柳玉笙慢慢在床头坐下,伸手去触柳老婆子,“奶,您别憋着气,气坏了自个身子。您要是心里不舒坦,您就骂我,骂大哥,骂风青柏,想怎么骂都行,您别不说话。”
从小到大,她从未见奶奶气成这样,躺在床上不说话,谁也不理。
奶奶性子开朗爽利,平日要是不高兴了,当时就能骂出来,骂完了也就没事了。
她是头一回见她这样把自己憋着。
床上柳老婆子动了下,抬手擦掉眼角泪痕,撑着坐起来,“那些个畜生呢?”
柳玉笙一愣,好一会之后才反应过来奶奶说的畜生是指谁。
“她们已经受到应有的惩罚,玉筝报了仇,傅家被抄家流放,全家都放到了西北流民地。”
“她们跑得快,要是现在搁我跟前,老婆子非拿刀剁了她们不可!畜生,猪狗不如的东西!”
骂了两句,刚擦干的眼泪又下来了,擦都擦不及。
“奶奶,她们就是猪狗不如的东西,您不高兴了尽管骂,那些都是缺德欠骂的,想怎么骂都行,要是不解气,我把他们家祖宗十八代全给翻出来,咱挨个儿骂,肯定是他们祖上没积德,教养出这种人渣败类!”柳玉笙附和着,边掏手绢给老婆子擦眼泪。
骂出来好,只要不把气憋在心里,人就没事。
奶奶刚躺那里,嘴唇都气得发了青。
柳玉笙的帮腔,把人祖宗都带上了,柳老婆子眼泪这才慢慢缓下来,肿着眼睛,“玉筝是不是还在京城?”
“在,我刚去看过她,在一处小巷民宅里,很安全。”
柳老婆子跟陈秀兰都沉默了一瞬,继而柳老婆子道,“囡囡,你带我去,去找玉筝,奶奶有话跟她说。”
“奶?”
“奶奶把她劝回来,她比你可大不了多少,也还是个小姑娘,一个人住在外面哪能安全。这世道可不是个个都是好人,多的是缺德的东西!”
柳老婆子说风就雨,当即就下床穿鞋。
“奶,”柳玉笙忙把人拦住,“玉筝有心结,心结解不开,您把人叫回来也没用,她在长辈面前只会更加痛苦难堪。”
“难堪什么?有什么可难堪的?她有什么错,该难堪的是那些坏了良心的人渣!”
“奶?”柳玉笙眨眨眼睛,有些茫然,又看向陈秀兰,“娘?”
事情好像跟她想象的有点不一样。
敢情奶奶跟娘亲刚才那副模样,是给心疼的。
陈秀兰又擦了把眼泪,哼道,“在你跟你哥心里,我们做长辈的就那么顽固不通人情?我也是女人,还是当娘的,要是玉筝娘亲在天有灵,知道玉筝受了那么多苦,不知道会心痛成什么样。”
以己度人,若是谁敢这般伤害她女儿,她能跟人同归于尽。
傅氏母女敢如此设计欺辱玉筝,不就是欺她爹爹不疼,还没有娘亲撑腰么。
不就是打着毁了玉筝的主意,让她无颜苟活于世被所有人指点唾弃么。
他们柳家,可不是一般人!
她就不信,一家人护一个弱女子,还能护不了!
“咱现在就去把玉筝找回来,把日子过好了,然后让那对贱人看看,她们打的鬼主意,得不了逞!”柳老婆子穿好鞋,浑身气势汹汹,活力回来了,“到时候我就带着玉筝,到他们面前晃去,看看咱过得有多好他们过的有多落魄,让他们恨得牙痒痒,还什么都做不了!老娘气都要把他们气死!”
“奶奶,娘,您们真是巾帼英雌!”柳玉笙一拍床板,大声叫好。
手好疼。
陈秀兰忙把她的手拿过来吹了吹,“好好的你拍床板做什么,看手心红的!”
柳玉笙冲着娘亲跟奶奶傻笑。
她高兴,真的高兴。
为家人的通透明理,为她们的敢挣脱时代束缚。
更为她们的善良和勇气。
有些话,说出口简单,敢去做,真的需要巨大的勇气。
奶奶跟娘亲这个决定,等同为了玉筝,跟世俗对抗。
“傻妮子。”柳老婆子拍拍小孙女脑袋儿,手一挥,“走,去大厅,看看你哥到底怎么个打算。”
知夏是自己孙儿,秉性她了解,认准了这个就是这个,不会改了。
她们老了,还能活多少年?
以后日子是年轻人自己过的,在还能动弹的时候给孩子们护航,等他们走了,就只能靠孩子们自己了。
老一辈的愿望,不过就是看孙儿辈们幸福和乐,有什么坎是过不了的,何必去纠结过往。
向前看。
只要能让他们快乐幸福,做什么都值。
大厅里,柳老爷子有些焦躁,时不时引颈往外看去,“怎么还不出来,囡囡出马都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