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山腰上,几波小支人马打得难解难分,沙尘漫天,混拧成一团。姜珩赶到时,一条熟悉的身影被丢出战圈,滚到她脚边。
“宋韬,你们这是。”姜珩扶他坐起。
宋韬嘴角流淌血丝,奄奄叫唤:“七妹,快找人来,杀贼。”
“他是裴言昭,你看不出来吗。快叫他们停手。”姜珩搞不懂,怎会因一件不同的衣裳认错打起来。
后他们停下她看清,岂止是一件山贼衣裳,裴言昭让他的手下都换上了短衣粗裤,招惹人打。几方人停下后,裴言昭右臂单手倒提了一个至终不屈的强人,静下窥测场面。
姜珩汗颜奔袭过去,“你放开他,这是我五哥。”
裴言昭依言抛开,淡淡撇嘴:“谁叫他们眼瘸,连我都不认得,扑上来乱打一气,想立功想疯了?”
姜珩没理他,蹲身给姜未擦汗:“五哥,你还好吧。”
姜未身子硬朗,很快爬起来,盘坐歇息:“还好。”
裴言昭看到姜珩身后尾随而至的两人,正想动身的步伐停住了:“你们自己出来了?”
顾潇然粗鲁摘下头上的荆钗,当场脱女子外衣,忿忿抱怨:“等你,我们尸体都凉了。”
裴言昭不以为意:“出来就好,下山吧。”
苏闭月反对:“那群抓我们的人,还在山后,你们这么多人,放着贼不去抓。给我们报仇啊。”
姜珩出声:“他们不会等在那被人抓,想必也人去楼空。”
宋韬捂着手臂一瘸一拐的过来:“各位不嫌弃的话,就去我家稍作休整,进城还有很长的路,我家比较近。”
诸如此类听到风吹草动的就互相斗殴的乌龙事件,这一往不过是冰山一角。见微知著,可想而知这次剿匪行动多么荒诞。
至于那仿佛奇观的一窝盗匪,裴言昭并未放弃追查,但也跟姜珩想法一样,觉得希望渺茫,于是派手下徐骞继续追踪,他随众人折返宋家。
五月端午,青粽飘香。荆钗布裙的姜有容捧着一大簸箩刚煮熟香粽出屋时,没料到会来这么大帮客人,微惊,赶紧收拾腾出地方让客人坐。
裴言昭从容坐下,抹抹干净的桌子没有灰:“只有粽子没有酒么。”
姜珩觑他一眼,看向腼腆窘然的姜有容:“打扰三姐了,事先没跟你打声招呼就来,不用费心招待,我们歇会就走。”
苏闭月不依:“我最喜欢农家自己做的大粽子了,给本小姐来三个,不,四个。”
“有的有的,”姜有容本是想做给周围军户吃的,眼下招待亲戚要紧,感激的看了眼姜珩:“不碍事,你们坐着,我煮了一大锅粽子,这就去端出来。”
裴言昭跟顾潇然聊了会,转回姜珩身边:“你挺行啊,不等我去就救了他们,自己陷入危机怎么办。”
“已经没事了。”姜珩抿唇。
裴言昭搭上她肩:“嗯,不愧是我……志同道合的道友。”
姜珩斜望向肩上的一条手臂,迟疑一瞬,立身避开,伸手:“带钱了吗。”
似是心灵相通,她一问出口,裴言昭就知她心意,眼角上翘含笑:“刚夸你一句你就不食烟火起来,这么送钱,他们会要么。”
他握上她的手,把人往下带坐于他身侧。
悄声道:“过后我让徐骞扛一袋米面放宋家门口,名为搜捕山寨所获,他们不收也收。”
姜珩嘴角微抽:“不见得高明到哪去。”
第52章
两日后,闹得风风火火的抓匪行动还未消弭之际,一则太子归京的消息彻底结束怀王精密部署招徕人士的风光,成为朝野上下匪夷所思的热议话题。
各路府丞、布政司来使,纷纷上疏表对太子的一路相护之恩以及孺慕太子临机应变之情。事情由多方所瞄大概是这样,太子率两千兵甲赶到太原,结合当地卫所兵配合,发散人手相邀所有进京述职的官员骈集一处,由他统筹护送入京。
路途可谓险阻多舛。自太原府过真定府、保定府一路,共遇劫匪四次,第一次遇袭他们没有防备,被抢谷粮两千石,太子立刻发兵抢回,士兵或有伤亡,无人丧命,追回粮饷。后一次太子反设下伏击,诱敌来劫,倒真引诱来劫匪,不过太子以各位大人性命为主,并不好恶斗勇,只是想给匪徒一个教训,起震慑作用,故而在匪徒逃跑时没有深入追击,只抓到几个不入流的小毛贼。
除此,落单的大人也在最初不设防时堕入危险,亦是太子不分贵贱,将人抢救回来,稳定人心。后两次盗匪们果然害怕再入陷阱,多瞻前顾后,制造风声唳唳,意图恐吓。英明睿智的太子不为所动,加强斥候巡逻,走一路先探五里路,如此稳妥,直至平安抵京。
京中对盗匪们操碎了心的各位谋士万万没想到‘倒行逆施’的策略,甚至可以说,是他们的大张旗鼓,将盗贼逼出京畿以外,成就了太子的功劳。他们也是在日复一日叛贼来临却落空的汲汲空等中,发现抓匪的消息已渗透全燕京,家喻户晓,盗贼还怎么如他们意汇聚一窝,等着被抓。
反倒一谈及抓匪这几日的场面,荒凉郊外成了菜市场一样热闹,莫说狡诈的山贼,连畜生也会被吓走。甚至自己人鬼鬼祟祟埋伏山林,碰见另一波朝廷鬼鬼祟祟的人,两方互相开战这等滑稽场面屡见不鲜,令人贻笑大方。
对于黔首百姓来说,这一段最风平浪静的欢乐时光,却是诸位汲汲营营准备了许久本以为稳操胜券最后却落得镜花水月一场空的大臣们的噩梦。
太子携各地方官归京后,由户部尚书毕民生统计,此次各地方缴税按任务达标,除了有些地方遭受天灾无法补齐税收,几乎没有被盗贼的抢走的部分,比往年缺七短八的一笔烂账好看很多。
对此,隆正帝也不吝啬的大肆褒奖,深感与有荣焉,竟还破天荒的夸奖太子说,连皇帝本尊都未看清事情本质,舍本逐末,称太子是个有想法、善机变的储君。顺天子风向,朝中刮起一阵鼓吹太子风。
各官纷纷上表称颂太子,称太子高瞻远瞩,将目光转移到各位京外官身上,为防肘腋之变,不惜屈尊赶赴京外,与匪徒斗智斗勇诸如此类,再将各地方京官上表的奏辞中的事迹拿来拼凑,朝华夕秀的文章纷纷出炉,各大臣仿佛都在以太子事件作伐显露文采似的。而太子也以实际行动证明,他确不是往日人们口中不辨菽麦的书呆子。
大炎讲赏罚分明,在这等盛况下,光夸夸就没意思了。这又提到另一桩让四皇子争夺的陇定府军权的事。
陇定府开设在离晋江府不远,一个名叫陇定的小县城内。陇定被隶属于晋城,不应单独辟府,只应陇定四面环山,常与外界隔绝,晋江府不管,久而久之成了流寇的据点。
然而其实内部面积宽广,横涉河流,隆正帝眼光独到,不会放弃这样一块地方不管,最近命工部修了一条由晋城通往陇定的宽路,准备大力整顿陇定。
单独开府,想派一名指挥使,有完全的统兵权、调兵权,协助府尹及御史整饬陇定。都知即便连五军都督,也只有统兵权无调兵权,如此握有一支完整兵权的队伍,谁人不争,谁人不抢?况且抢下了陇定指挥使位置,意味着在治理好陇定期间,又可在隆正帝面前多露脸。
一次剿匪事件,指挥使的职权便落到了太子头上。虽然四皇子一派纷纷上疏言,太子一直深养于东宫,于外界军事毫无所知,不堪大任,然正在太子频受未雨绸缪赞誉的高峰云端,另些官员随时可用护官一事辩斥,说太子潜力非凡,望给他机会,再创功绩。事情就这样铁板钉钉。
“舅舅,若不是你一心派些蠹虫苍蝇找我来商议剿匪一事,我也不至于被蒙昏头脑,看到太子突兀出京未察端倪。一个被父皇遗弃在东宫的挂名太子,这次又让他起来了。你说我们过去的做的努力都白费了吗。”
赵景熙坐在王府议事堂内,二十八岁的他美如宋玉,既未脱一个少年般的朝气,又正奔入而立之年,王气凛然。
隽逸五官与赵祈佑不分伯仲,眉宇间却添了分自幼随父出征的杀伐之气,隐隐约约,的确有当年楚王的影子。
赵景熙身着蟒纹绛袍,玉冠高束,凌驾于人的姿态疏肃,这声舅舅不叫窦邯听出半点亲昵意味。窦邯轻叹,想推卸责任,也无处推说,即便是裴言昭那里,他也不会想到郊畿捉贼场面会变成游逛大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