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言昭步入庭间,颇有闲情逸致的四面观赏,心想不知为何,也许他不通建筑方面,这里竟比侯府的住所美上几多,宛若蓬莱仙境。
以后要是回了侯府,便遣房匠按这翻修主院。
裴言昭目光一正,跃过桥堍,追上匆步而行的人。
“下回她们找你麻烦,你来找我。”
姜珩步履微顿,回想起厅中一群人的嘴脸,最后由裴言昭一句威胁堵死,不禁道:“你确实会切中肯綮。”
裴言昭流星跨步,与她并肩,灿笑拱手:“承蒙夸奖。”
姜珩微沉下脸:“也很懂得七姑八姨的心思。”
“……你什么意思,你站住。”
姜珩听了下意识加快脚步,偏不想遂他意。
后竟演成追逐,姜珩边裾飞荡,触到屋门,想抢占地盘,然近在咫尺,胳膊被强劲扯回,连带身子踉跄后退。
姜珩泄气认输,鼓腮:“说你敏锐的意思。放开。”
裴言昭不说这个:“帮个忙。”
“什么。”
“生孩子。”
“不要。”
裴言昭眼底黑邃,微微一笑:“就是这个忙。”
翌日清晨,天方擦亮。
玉桂端水盆进屋伺候主子洗漱,哪知今天两位新人不知怎么了,绷着个脸,把她赶了出来,还让她去召回蝉衣来伺候。
玉桂想打听两句,但他们今天出奇的强硬,差没将她轰出来。
她纵然再好奇,也不得不知趣,去后罩房找了蝉衣。
蝉衣进屋后,玉桂徘徊在阶下等候,左等右等,人出来了,她忙凑上去打听。
蝉衣支支吾吾躲着走:“桂姨您别打听了,我家小姐正气头上呢。”
玉桂连哄带喝的:“你瞒别人就罢了,还瞒我?我是府中老人了,大风大浪什么没见过,只要是在内宅发生的,没有几件事是我桂姨解决不了的。你想让你家小姐跟姑爷和好,就告诉我。”
蝉衣似被说动,悄声道:“小姐让我去抓药。”
“新夫人病了?”
“不是。是抓避子的药。”
玉桂诧异捂嘴:“他们为什么事儿闹得这么厉害,孩子都不想要了。”
蝉衣嘀咕:“就是因为孩子吵起来的。我家小姐自幼身体孱弱,得个小病小痛都能要她的命。她想把身子锻炼强健些,过个两三年再考虑孩子的事,姑爷就一点不体贴人!说两年太长了,他都二十一岁,这年纪别人家的孩子都能上学堂了,说小姐娇气兮兮。不过姑爷还是拗不过小姐,小姐叫我抓药,他也没拦我。”
玉桂消化半晌,伸手:“药方呢,拿给我去抓。”
“啊。”
“啊什么,这府中我比你熟悉,医正晓得我是老人,也不怀疑什么。你去抓药准露馅儿。新夫人的顾虑也对,孩子重要,大人也重要。侯爷想要孩子,给他纳个侧房不就是了。”
蝉衣哦了声,将药方交了出去:“麻烦你了桂姨。”
半个时辰不到,姜珩他们被请去前堂一聚。
这回迎来史无前例的暴风雨,进门就没听过一句好话。
被骂的人灰头土脸,骂的人声衰力竭。
裴言昭竟有点不安,突然了解到,嫁了人的女人如此孤立无援,犯了错几乎都在排斥她这个后来者。
偷觑了眼姜珩,见她不动如山,脸上如来时挂着恬然,才徐徐吁了口气。
“你们,啊,年轻人想一出是一出,也不跟我们商量,她任性,靖宁你就没底线的纵容。虎狼之药能随便吃吗,搞不好终生不孕你们知道不。不想生嫁过来做什么,以为自己还是姜府的千金大小姐啊,搞清你的身份,你是裴夫人。”黄氏骂得口干舌燥。
卢氏抹泪连连:“你们知道,我最想要的就是抱孙儿,怎么能这么做呢。女人生孩子是天经地义的,我当年在蓟州镇饱经风霜,吃了上顿没下顿,还不是把靖宁他爹给生下来了。现在好喝好吃伺候着,名医看顾着,还担心这那。你们一点都比不上我!”
姜珩不忍卢氏伤心,毕竟在场的人,借机发作居多,卢氏是真的心痛:“祖母,你们误会了,事情不是这样。”
“呐呐呐,药方子都在这,还狡辩。”黄氏拍飞出来。
姜珩移步过去,拾起桌上药方,抿唇:“不知我叫蝉衣去抓药的药房,怎么落在这。这方名为钟乳泽兰圆,是女子补气血用的。”
骂了一通莫名其妙的话的人感到莫名其妙。黄氏愕然,问怎么回事。
姜珩只解释一句,剩余肉麻兮兮的话不肯说。裴言昭扯了嘴角一下,开口道:“不知你们听谁嚼舌头根,阿珩很想帮我生孩子,她只是担心身体无法胜任育嗣沉重,想喝些补药调养。”
“这、这,”黄氏极快反应过来,摘脱他们的怀疑:“没谁嚼舌头根,是我去药房抓药,恰巧碰上,给误会了。”
裴言昭沉吟:“太夫人几时学会看药方了?”
黄氏讷讷:“大夫看的啊。”
裴言昭若有所思,长哦:“把调养药看成虎狼药,裴府的医正该换人了。”
黄氏脸一红,低头不语。
晚风阵阵,枝头簌簌,一颗响雷将被窸窸窣窣闹得睡不安稳的姜珩彻底惊醒,耳际传来夹杂在雷声中不明觉厉的女人嗥叫,似远似近,若有若无。
姜珩双手抓被子盖过半截脸,缓了好一会,头渐偏移,望向身边的床位。
空空如也。
雨点坠坠低落,逐渐混合了女人磕破的额头的血,女人不断叩头,声声哀求:“小少爷放了我这一次,放了我吧,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老夫人的面上,饶我这一回吧。我也是被逼的,有人威胁我”
“我不听任何理由,”裴言昭暗暗摩挲腰间佩剑的花纹,眼底杀意浓烈且决绝:“到底是谁指使你的,威胁你的人是谁。”
“是个没有特色的方正脸!必是那幕后人不肯露面,派来的打手。我真的不知背后那人是谁。我能说的全说了啊。我跟您和老夫人在一起生活了十年,鞍前马后,任劳任怨,是你们的半个亲人,我就犯这一次错误,小少爷你不能这样绝情啊!”
“亲人,你也配?”
裴言昭冷呵,‘噌’地拔剑出鞘。
第41章
刀刃冷芒交织闪电白光,雷云滚滚,夹杂狂风大作的呜咽声中,一叠凌乱的轻步自后方传来。裴言昭警觉的扭头,几缕猩红充斥眼眶,在触到奔来身影的刹那,他定了一定,旋即戾气慢慢消退,恢复一丝清明。
姜珩跑到近前,觑了眼跪倒在地的桂姨,心一慌,举手格挡裴言昭持的剑镡。
“你要干什么,杀了她吗。”姜珩透着不可置信。
裴言昭承认冰冷说是,杀意凛冽决然:“你亲眼所见,早晨她中了我们圈套,用假药方告密。不止如此,这两天你我事端不断,都是这长舌妇人挑唆出来的。”
姜珩还未听玉桂辩解只字片语,只当玉桂气性小,看不惯新媳妇的介入:“那也用不着杀人,惩罚她就是了。”
裴言昭高举兵刃,同她相持不让:“事情远没那么简单,她被人捏住把柄,无异于一只□□控的傀儡,留之如常有毒蛇窥伺,留她不得。”
这时玉桂看到一线生机,跪爬过来,抱住姜珩鞋靿未穿的□□足踝,哭天抢地:“少夫人救救我。是这样的,我五个月前跟老夫人去别庄泡温泉,识得一个修葺别庄掉漆房舍的工程兵汉子,隶属兵部的三千营。”
“三千营是降兵,日子跟军户一样不好过,举步维艰。他在半个月前不知招惹了谁,一批木材看管不当受了潮长虫子,天杀的赖到他头上,被打个半死。”
“有人救了他,作为交换条件,那人叫我,有关于少夫人的事无巨细报告给他,还让我给您制造点事端,不让您好过。”
“事成之后,他还会提拔那汉子转入五军营。我这就鬼迷了心窍,是,您去见顾大人也是我跟太夫人说的。”
裴言昭牵开姜珩的手,拉她后退避到身后,单手挑剑直指玉桂的眉心:“看来只要那男人受兵部管控一天,就不能留你这等危险人物在祖母身边。你口口声声以亲人的身份求我释放你,你为了个认识不到一年的男人背叛我们,拿什么颜面求我。”
“慢着——”
姜珩绕到前方,挡住玉桂,垂眸低语:“可以不杀人解决的事,何必非要夺人性命。玉桂陪伴了祖母十载,没有功劳有苦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