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珩反驳:“我与他只有兄妹之谊,在醉仙楼大堂见的面。”
卢氏下不来台,借孙媳的话驳斥:“凝姐儿你说话积些口德,人家在大堂碰个面怎么了,又不是干见不得人的。”
裴宛凝尖声说:“有一计叫瞒天过海,越怕什么,越反其道而行。大堂人多障目,反倒利于行苟且之事。”
裴啸震怒拍桌:“荒唐!”也不知在骂谁。
黄氏看向丈夫,掐尖嗓子:“老爷,是有人看到告诉我的。”
“我当时在祖母身边,也听到了。恐怕不止见面那么简单,拉拉小手,耳鬓厮磨,伤风败俗得很哟。”裴宛凝隐晦的吐露几句。
姜珩拧眉:“是谁告的密,请她出来和我对质。”
裴宛凝默片刻,嘁道:“人家好心好意来提醒我们,我转头把那人说出来,遭你报复么。总之啊,这无风不起浪,空穴不来风。”
裴啸渐觉不对劲,“没凭没据的就不要揪着不放了。”也不是什么光彩事。
裴宛凝嘟嘴:“就这样放过她了,不给吃点教训?”
孙氏附议她大姑:“这种事姑息不得。”
大厅里正莫衷一是,一人影翩翩归来。裴言昭换上新的绣柿蒂蟒纹一品大吏官服,带风步入,打量了眼厅内情形,呵出冷气:“我离开这一会,你们就把我媳妇儿欺负到地上了?”
卢氏的脸色像吃了苦胆一样,见孙儿回来,登时有了主心骨,唤他过来。
裴言昭依言过去,俯耳在祖母身边倾听。
半晌,他恍悟般哦了一声,先叫姜珩起来,又对众人说:“她去见顾潇然,是我安排的。我升了官,人脉扩展许多,一人忙不过来。我知道阿珩跟顾潇然关系不错,叫她替我走动走动。嗯,就是这样,有什么事冲我招呼。”
裴啸点点头:“那余下的账,确实得找你算,哪有叫新婚妻子替你去走动的,既不合规矩,也不体贴人。”他默了默,找一言不发的姜珩确认:“是他说的那样吗,姜珩,他找你去跟顾潇然说官场上的什么事?”
裴言昭抢答:“没什么事,打个照面,拉近关系,一步步来嘛。”
“我问姜珩,没问你。”裴啸怫然不悦。
裴言昭不恼,在姜珩抬头之际,冲她挑挑眉梢,眼角含笑。
姜珩同他对视一眼,复垂下头,否认:“不是,是我自己要出去见面的。”
裴言昭得意的表情错愕下来,瞬被一声怒喝:“跪下逆子!”
裴言昭讪讪走过去,撂蔽膝,同姜珩并排跪在了一块。他微斜身凑过去,不解嘀咕:“你这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式,是不是狠了点?”
“这场景让我想到四个字,苦命鸳鸯。”
“你小子跪好!还在叽叽咕咕。”裴啸翻出了竹蔑,雄赳赳过来。
裴啸戳着他们训斥:“你们,一个撒谎放诞,一个新婚第二天东跑西跑,明知姓顾以前就跟你扯不清楚,还单独赴会。白沙在涅,与之俱黑,蓬生麻中,不扶而直。你们要一起越变越好,不是互相带坏!”
裴言昭端坐,两拳搁放在膝,正色道:“涅土与麻中都指环境,倒像在指裴府。用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貌似更恰当。”
“你——”
“大爷爷,我跟顾潇然克己复礼,真的没什么。今日他急着找我,我没说一声就独自出门了。下次不会了。”姜珩道。
裴啸沉叹一息,挥挥袖:“你们去祠堂里跪着反省,跪到亥时。”
福伯领二人去祠堂,将门关闭后,里面水食皆无。抬头望湛蓝天色,才午时二刻。
裴言昭跪立在蒲团上,扭头见无人监守,即时撤了姿势,一腿盘曲,一只伫立,姿态闲散的看着姜珩:“没人了,坐下来松快松快。”
姜珩岿然不动,抿抿唇:“大爷爷愿给你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不当再欺骗辜负。上是裴家的列祖列宗,更应心诚忏悔。”
裴言昭单手支颐,凝着她:“忏悔什么,是他们冤枉了你。不知变通,还把我拉下水。”
姜珩:“我没有强迫你撒谎。因为此事本就清清白白,多重谎言反将事情变得玄虚莫测。”
“你是吃道德经长大的?”裴言昭坐得都嫌累,起身去供桌前,捎了一块硬邦邦的芝麻饼啃咬:“过来吃点,真跪到亥时会变瘸子的。”
第39章
姜珩脊背仍跪得挺直,不为所动:“长辈有训,不可违背。”
裴言昭嗤道:“莫说长辈,圣人的话也不见得全对。刻木事亲,为了一块木头的点点争执,便将结发妻子休掉,你敢苟同吗?又说埋儿奉母,养不起老娘,为节省口粮便想将亲子活埋。这些为世人传颂的佳话,你认可吗?”
他不说啮齿痛心、百里负米,偏鸡蛋里挑刺,姜珩郁闷,也不能为悖他所想,吞咽下这刺,她从容转话:“区区几个时辰而已,我一个女子尚且受得,你何必忿忿不平。”
“那就是赞同我了。”裴言昭惯会抓重点。
他咽下整块冷糕,拍拍手,左顾右盼,去搜拢三大张软垫,拖到姜珩面前,一张张往她膝下的垫子下的塞。
“你——”
“非礼勿动,”裴言昭一壁往下塞,道:“都是我逼你的,你的诚心裴家祖宗知道。别动。”
铬骨的地板换成了软绵绵的蒲垫,减轻了锥骨的疼痛感。只是姜珩心里不大舒服,她闭目无视之。
翌日,是姜珩三朝回门的日子。
曦光微照的早上,仆人们鱼贯将回馈姜家的回门礼放到车舆上,数量贵精不贵多,每人只捧着一小匣子,不可堆叠,平放,故而占地广,装有足足三大车,算上主人家另乘坐一舆,共四辆驷轮马车辚辚行在街道上。
裴言昭从四品官跃到一品官,出行仪仗更为气派,成亲那天固然豪华,用的也只是绣素色狮头图案的轿辇。今个是金器装饰,图案绘银色蟠龙。一些消息还未通的百姓一看就知,裴指挥短短时间又升了官,成裴都督了。都争相跟随车辆涌流,围观车座议论不休。
姜府也是体面人家,中午要设宴招待姑爷及他们这方的亲戚,一早开始张罗。
官宦家族消息都传遍,知道今早回门的女婿是一品大都督,不敢怠慢,提早了来,距午时还有一个时辰,陆陆续续的宾客就携厚礼登门。
宽硕华饰的一品官员车马渐渐停下,姜珩由旁边接应的玉桂搀扶,踩足礅下车,在湛蓝碧空下,她远目眺望,忽见一着有显然多次缝补痕迹的淡青旧棉衫,后髻别了一根简朴梨花木簪的年轻妇人,手挎一只合盖竹篮,在门侧大墙前徘徊不定。
姜珩认得那人,略一沉思,嘱咐玉桂监看他们小心搬运回礼,她只身朝小妇人走去。
“三姐,怎么不进去坐。”姜珩走近了,打招呼。
这是跟大房的长子一娘所出,姜墨的亲妹,二房姜韫的堂妹,总排第三的三堂姐,姜有容,花信之年,相貌姣好。
姜有容被突唤住,仓皇踅身,见到是姜珩,仿佛更失措,垂头绾发到耳际,语表捉襟见肘:“七妹回来了。你成亲时,我儿去病正在发烧,我要照顾他,不能亲自到场送亲,还只托人备了二两薄银来,真是太失礼了。”
姜珩知道三姐嫁的宋家不富裕,不仅不富裕,宋韬是刑部司务,纠纷极多,宋家贫苦。
她摇了摇头:“三姐的心意我明白。去病的病好了吗?”
姜有容见她语态随和,无一丝轻蔑,总算敢抬头说话,连连点头:“已经好了,在府学住着呢。”
姜珩同她干聊一会,见对方没有要走的意思,她腿站得发酸:“我们进屋说话吧。”
姜有容侧了侧身,目光闪烁:“妹妹你先进。”
“为什么?”
姜有容几经迟疑,面露窘然,最后也不瞒她,掀开臂弯上的竹篮,苦笑:“我今天除了来赴你的回门宴,顺道想探望爹娘。家中不富,我亲手用糯米和山上的艾蒿做了些青团带来,爹娘不肯笑纳,嫂子还使小厮驱逐我。我就不进去了吧。”
姜珩迟疑拿主意:“我去向大嫂求情,叫她通融一番。”
“求情不一定管用,这个拿着。”
一道落拓不羁的声音陡然间插入,还有一只四角包金髹漆盒子递到面前,姜有容惊退后,看向来人,涩然称呼:“七妹夫,你这是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