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了偌大的燕京一圈,落霞弥漫,云彩绚丽,正好到了酉时,回裴家礼堂行正式的昏礼。
裴府上下宫灯燃祝,宾客盈满,场地已布置妥帖。拜过高堂天地,互相交拜,姜珩被送入内室时步伐已有些不稳。
她蒙着方巾,只余盖头下一片狭窄视野,鞋下是一条圆润雨花石铺就的冗道,耳边能听见潺潺流水声。她不熟悉大裴府的格局,耳目所听所见感觉还不错。
说起这院落还是裴言昭挑选的,大夫人想随意挑一处空院落,他还不愿意,要定了这有山有水的一院,题名为“玉照轩’,暗嵌他跟姜珩的名字。
姜珩进了卧室,礼仪还不消停,还要在家主派遣来的丫鬟注视下,同裴言昭行合卺礼。
裴言昭用称杆揭开盖头,微的一怔。
姜府后园一别后,他再没见过姜珩。那时她还是个梳双髻的小姑娘,一别今日,她为他梳上了小妇人髻,即便脸上无喜色,也抵不住她天生媚态,眸若盈波,鬓若风裁,樱红唇瑟瑟轻抿,像含了一汪待蜂采撷的花蜜。
于单纯的男人目光欣赏,裴言昭有些痴住,心想,再无法纯粹将她当一个小丫头看待了,日后相处更要谨慎才是。
在侍婢催促下,裴言昭一笑,踅坐下身,取了托盘上两只盛酒的杯盏,递一只给姜珩。
姜珩闭目,感觉手臂交穿过一条毒蛇,她屏息不闻,一口闷了合卺酒。
之后,裴言昭外出招待来宾,亥时末方回,来之前还去浴房沐了浴,换上一袭轻便绢袍。
裴言昭坐到圆桌边,见姜珩还如一根木头端坐在拔步床上,扣指轻笑:“没人了,别拘谨。想干什么干什么吧,你腿坐得不麻?要不要我带你去附近走走,熟悉下新家环境。”
话音刚落,只见姜珩如抽了脊梁骨般歪倒坠下。
裴言昭脸色一变,起身掠过去,扶她起来,轻触她额头,微烫。
悬空踌躇半晌,伸手过去,指腹蹭了下她的颈窝,裹携一层冷汗。
“你在家时就病了?”
姜珩摇头:“走完礼程,累的。”
裴言昭哦了声:“你把礼服褪了,我去打水。”
姜珩拧眉:“你不找大夫来。”
她是怕这好不容易捡回的小命一命呜呼了。
裴言昭探了探她的额头,胸有成竹:“不用,我在边关野大的,一般的小毛病我能治。”
姜珩轻呵:“冷心。”
裴言昭腿一抬,坐下和她讲道理:“新妇第一天进门就生病,别人会指指点点懂么。请个大夫我还请不起了?”
姜珩抿了抿唇:“一个男人想得真多。”
“啧,你这叫没心没肺。”
“你——”
“别蘑菇了,你换衣裳。我去打水降温,尽量别惊动药房那边,明早热度不退我去外面的药铺买药。”
第37章
门扉紧闭上。姜珩提着繁重的裙裾下了床,走到门边,贴耳倾听,而后将门闩拉上,这才开始褪去身上的环钗博鬓。
那鲜艳的嫁衣她也不细看一眼,端着给扔到了靠壁的箱笼里,换了里边的细棉绢衣穿上。
一件件饰物拆褪下耗时耗力,姜珩整理好只觉气力衰竭,再拖步来到门边,将门闩取下。目光一凝,见红烛燃去一小截,蜡泪堆叠薄薄一层。
那人不知去哪了,动作比她还慢。
疑惑间,门板陡然被拨开,她向后匆退,心噗通噗通跳。
裴言昭端着一张放了两只瓷碗的木托,热雾腾腾,他见姜珩站这么近,挑眉睨她一眼,旋即直走到桌边,取下两只碗:“先把肉糜粥喝了,垫垫胃,再吃药。”
姜珩不用他提醒,顺着肉香味,魂儿跟着游荡过去,捧起盛粥的碗,不用勺子,咕噜噜往下灌,眨眼功夫,她舔了舔意犹未尽的嘴角,肚子有了七八分饱足矣,晚上吃多了不克化。
裴言昭跷腿坐下,兴味看着她:“挺能吃。我再去厨房为你寻些剩菜来?”
姜珩登时脸色微变,凉凉俯觑他。
“开个玩笑,新鲜做的!不然我怎么去那么久,”裴言昭下颔点了点:“坐下把药喝了。”
姜珩跟着坐下,回答他先前那个问题:“不必,我吃饱了。”端起药碗喝药。
裴言昭随意同她说起:“都督府允了我三天婚假,想去哪玩说一声。”
姜珩略一迟疑,有件事觉得有必要跟他提前知会:“偶尔,我会去玄机馆。”
裴言昭捻着茶杯品咂,闻言轻呛:“新婚燕尔你要上青楼?你可真狠心,那的小倌有我好?”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有正事。”姜珩蹙眉。
裴言昭眯眼回忆,嘴边笑意玩味:“哦,你找的不是小倌,是去会顶老,像上回那样,被一群女子追得狼狈不堪……这也不行啊,不管找男找女,你都沦为狎客,我呢,倒是不打紧,要是老天爷怪你新婚燕尔抛夫弃家……诶,你那套女扮男装的装束也不怎么高明……”
姜珩睨了眼喋喋不休的男人,搁下喝光的药碗,起身,准备歇息。
她跽坐在床,将铺上铬人的干果拨弄到里边,暂时将就一晚,明早有丫鬟把这些东西扫下去。
背后的男人不知何时没了声儿,姜珩缓缓踅过身,正坐。
裴言昭不知哪时弄来的活鱼,翻白眼的鱼正在他手中渐渐减小挣扎,他手持一柄锋利短匕,给鱼肚放血,其下承垫一块白巾。
血水如注滴落,洇红了大半块白巾,裴言昭还在用双掌持续不断挤压鱼肚豁口。
裴言昭一转眼,对上姜珩凝视的目光,他微挑眉梢:“觉得很残忍?嗯,你们女子觉得这种时候残忍,吃就不觉得了。”
她不答话,裴言昭又一思忖,脸色有些古怪:“你大抵在疑惑,我此举何意。咳,这个,你暂时无须知道的好。”
姜珩看不下去,怕他露馅连累自己,开口道:“够了,初夜不是杀猪。”
真怀疑他是否成过一次亲。姜珩说完,倒头蒙被睡去。
片刻,窸窸窣窣的动静爬上了床,姜珩一时感到身侧凹陷倾斜,须臾,那股力量不断侵犯过界,压到她一条手臂。
姜珩掀开被衾,澹然寻到头顶的男人:“你要干什么。”
裴言昭就是想爬过来跟她说个话,他脸上还残留赧然红晕,又加被嘲的怫然:“你方才所说,是如何得知的……小小年纪,懂得不少啊,说出你的故事。”
姜珩心尖砰跳,漆瞳微转:“婚前长辈们教导过,是常识。”
常识,貌似被这丫头拐弯抹角的骂了一把。裴言昭还待反驳,她陡然侧身,留了颗后脑勺给他。
“我累了,睡了。”
裴言昭一点一点往外挪过身子,曲臂枕在颈下,眼帘倒映点点烛光。
覆盖的一条被褥因搭在另一人身上,随着她的呼吸细微起伏,牵动这一边。
裴言昭阖上盛满柔光的目,动了一动,调整舒服的睡姿。
“睡吧。”
红烛噼噼啪啪燃烧彻夜,天方破晓,东方泛起一片鱼肚白,曦光清浅。守夜的丫鬟让新人多睡一会儿,自己跟着打盹。
辰时差一刻钟,两个陪嫁丫鬟去叩门,免得新妇睡过头晏起,让长辈等他们。
“起了,你们去打水吧。”
听见男子的声音,两个丫鬟不适应的一怔,随即又不知为何相视一娇笑,携手去井边取水。
一转身,撞见一陌生的肃然老妪,两个丫鬟颤缩,想绕路。
“你们以后去浣衣房,我来伺候侯爷跟夫人。”
青黛不能忍受这婆子的颐指气使,刚要发作,蝉衣扯了下她:“这位婆婆,我们是我家小姐的陪嫁丫鬟,她的起居理应我们来伺候。”
“我是裴四太夫人,也就是侯爷亲祖母身边的大婢女玉桂。知道什么叫出嫁从夫吗,是太夫人担心侯夫人新来不懂规矩,特叫我来看顾。你们小姐敢忤逆太夫人吗,你们还敢拦着吗?”
蝉衣打量这老妇,披绸戴金,地位较普通侍女显赫,想她所言不是空穴来风。当下带着青黛让路,不与玉桂争辩。
青黛不满嘀咕:“咱们在姜府中是一等丫鬟,何时轮到去浣衣坊做粗使杂役了,这老婆子欺人太甚!”
“嘘,等禀明小姐再说吧。我们先去浣衣房。”
玉桂端着盛满水的铜盆咋咋呼呼进屋:“侯爷,新夫人,快些收拾妥当了,新婚是可以晚些,也别让长辈们等急啦。新夫人你这条主腰系得不对,奴婢来张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