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前头不远处便是个馄饨摊子。贺玄放慢步子走过去,在桌边坐下,对小二道:“馄饨两碗,热水一碗。”小二应了,首先将水端来。
贺玄将热水推到师青玄面前:“喝。”
师青玄先是一愣,随即道了谢,捧起碗将水喝了个干净。干燥的唇被润湿,重新显出一抹淡红。贺玄正盯着面前人的双唇,这时小二将馄饨也端了上来。师青玄被盯得有些发怵,为了转移注意力,赶紧打着哈哈笑了两声,问道:“贺公子,你只要两碗就够了吗?”
贺玄又咬了一口金团子:“一碗就够了。”他确实快吃饱了。
“…那,那另一碗是……给我的…?”师青玄有些不敢置信。
鬼王点头,又将手里那包金团子放到桌上,示意他也吃些。
其实师青玄早就想吃这点心了。得了肯首,这才小心翼翼地拿了一只团子开始啃。啃完一个,他还想继续吃,却不敢继续拿。这时候,只听贺玄道:
“多吃点。若是饿坏了你,夜里还如何办事。”
黑水玄鬼说得一派风轻云淡,师青玄却猛地呛了一口、咳嗽个不停,脸上仿佛瞬间就能滴出血来。
第七章
刚刚吃完馄饨,二更的锣声便响了起来。街上做小生意的商户纷纷关门收摊,只一些酒楼瓦肆依旧热闹通明。
师青玄结了账,便同贺玄一起打道回府。走在路上时,他依旧满脑子都是贺玄的那句话,整个人害臊得不行,紧张之下又犯了老毛病,开始没话找话说:
“哈哈哈……贺公子你看,天上那么厚的云,月亮都给遮了,怕是明天要下雨了……”
“要是这样的话,院里就没法晾被褥了,还得挂在柴房里…哈哈哈…”
“其实这被褥我每次都得偷偷地自己洗,可累死人了…哈哈哈…不过说真的,我洗得可干净了!……”
师青玄脑中早已一团浆糊,心也跳得像打鼓,根本没法仔细思考,不论逮到什么都能往外讲。
孰料贺玄突然发问:“你洗被褥时为何要偷偷的?”
师青玄想也不想便答:“因为不能让我哥看见啊!哈哈哈…那上边可都是……都是,是……”
直到这时,他才猛地醒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在瞎咧咧些什么,恨不得立即蒸发消失掉——他本想另起话题、缓解些尴尬,哪成想竟扯到另一件更尴尬的事情上了。
这下,师青玄连哈都哈不出来了,羞得满头汗,走路都同手同脚了。结果一个没留神,脚下绊上一块凸起的石板,若不是贺玄反应迅速、拦腰捞了他一把,他非得栽到地上不可。
【点我看老贺再次欺负娘娘】
第二日,师青玄睡到正午才醒。他手脚发软地坐起来,却发现身上穿着一套干净的中衣亵裤,再一看,身下被褥竟也换成新的了。穿好衣裳下楼一看,铺子仍关张着,而昨夜满地狼藉都被清理好了,妆镜台也已擦洗过,看上去并无异常。可一想到在这镜前曾发生过什么,师青玄就想入非非了,觉得自己以后再开班教妆面时,绝对没法再静下心来了。
店里也没人,他便进了后院,发现天气依旧晴朗,并非昨夜所猜那般阴沉。而贺玄就在院里,撑起了竹竿,正晒着昨夜那条褥子。
师青玄捂着腰走过去,腼然道:“…贺公子,你把它洗了吗……”
贺玄看了他一眼,点头。
师青玄两手揪着自己袖子:“哈哈哈…这…谢谢贺公子了……”
“…没事。”
师青玄再看那褥子,发现上头一点水都没有,想来是贺玄也同师无渡一样,控水洗净后又用法力给弄干了。他便又问:
“贺公子,这都已经干了,为何还要晒?”
贺玄只觉得自己像是回到了还在上天庭的时候,师青玄“明兄明兄”地喊着,追着自己左一个问题右一个问题。他便不自觉地同从前一样,脸上有些不耐烦,可回答时的语气却耐心极了:
“洗完后晒一晒,褥子会松软些,夜里垫着舒服。”
但说完之后,又觉得自己的言语太过体贴,便立即敛去那股温和,重新冷声道:“灶上有粥,自己去喝。”语毕,他就侧过身子,不去看师青玄了。
见贺玄神色突然淡漠,师青玄意识到:或许是自己说话太多、把他给烦到了。于是诚惶诚恐地应了一句“好”便不再出声,连忙转身往伙房去了。
听到离开的脚步声后,鬼王才重新转过身来,望向他的背影。恰好这时一阵风起,师青玄头发被吹乱,便抬手撩了一撩,红透了的耳廓就这样露了出来。
贺玄看在眼里,心中一动。
先是引水洗菜,隔天又洗了棉褥和碗碟,接下来的日子里,凡是师青玄需要用水的时候,贺玄都会主动帮忙。原本可以撕天裂地、缭风乱云的控水法诀被用来做各种杂活,鬼王却十分淡定,并未有任何不快与憋屈。师青玄简直受宠若惊,每天清晨也顾不上腰酸,早早就起床上菜市去买来一大堆肉蛋蔬果,变着花样给贺玄供上丰盛的吃食。鬼王得了字面意义上的餍足,夜里头也就知些轻重,似乎是体谅了师青玄又要持家又要养家的辛苦。
贺玄从前总是被拉着化女相,也登临过风师府邸观摩少君自制红妆,因此对各类脂粉也有些了解。铺子里客人多时,便也会帮着师青玄打理一二,递一递妆粉、记一记账。一日午后,他在妆镜台边坐着,正一边吃着包子、一边偷看师青玄对着账本打哈欠。忽然就听见熟悉无比的一声笑:“你在这儿还挺滋润。”转头一瞧,竟见花城抱着胳膊站在门口,身边就是一袭白袍的谢怜。
有贵客上门,师青玄惊喜极了。他喊了声“太子殿下”,把账本一撂就从柜台后跑了出来。见故人依旧平安,谢怜也十分高兴,跟着师青玄一起坐到了桌边,接过他端来的茶,温声道了谢。润过嗓子后,两人便聊起天来。
“太子殿下,没想到你会来找我!你们是来皇城玩吗?我对这儿可熟了,我带你们去!”
“不用麻烦啦,青玄。我们倒不是来玩的……前几日,三郎在鬼市抓住几只作乱的异族妖魔,审问之后,才知道西北一带似乎不太安生,它们就是从那边流窜过来的。我这次就是同三郎一起,去边塞勘察一下情况。正好路过皇城,就顺便来看看你们俩……”
另一边,花城慢悠悠踱步到贺玄跟前,倚墙斜斜而站。他一手把玩着自己发梢的珊瑚珠,状似漫不经心,问道:“这些天感觉如何?”
望着桌边笑逐颜开的师青玄,贺玄只道:“不后悔。”
他话音放得轻,却也坚定。
“那就好。”花城笑起来。他见过许多人鬼神,在生死存亡的长路上留下足印,可其中有太多都填满了遗憾。贺玄做出如今的选择,背后必然少不了纠结与痛苦。而世上少有双全法,能让自己不后悔,已是难能可贵了。
因有要事去办,血雨探花和仙乐太子没有多留,在店里坐了两刻钟便离开了。师青玄觉得:连花城都亲自出马了,这事肯定很严重。于是心心念念地记挂着谢怜,希望他不要遇到什么危险。贺玄却要他不必担心,毕竟这两人实力强悍,神鬼二界无出其右。师青玄这才稍微放下心来。
第八章
进了二月,天气转暖,踏青春游的人也多了起来。师青玄卯足了劲儿,趁着时令推出了几款新妆面,灵动娇俏还不妖娆,出门游玩时画来正好。来学妆的姑娘们快把铺子的门槛给踏破了。生意又火爆起来,师青玄镇日里忙得脚不沾地,也没怎么觉得时间流逝,就一下子到了二月下旬。
这天下午,天空阴沉沉的,师青玄趴在柜台上,打算盘打得头晕脑胀。他前几日忙着制脂粉,一直没来得及理账,又逢这几天商户要交税,进账出账数目繁杂。他算到后来,觉得盈亏有异,连忙向前翻找。仔细核对后,才发现自己不小心写错了一个数,这几页账又得重头算过。郁闷之下,师青玄痛苦地抓着头发。
坐在桌边的贺玄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觉得自己不能置之不理。他正要起身过去,忽然店门口传来一人喊声:
“师家小爷!你哥托人给你捎信来啦!”
师青玄一个激灵,抬头一看,来者正是镖局的伙计。他便立即来了精神,跳下椅子,一阵风似的奔到门口。那人还一个劲地赔不是,说自己路上有事耽搁了,送得晚了几日。不过师青玄不在意这些,忙道客气了,还给对方塞了些钱两作辛苦费。将人送走了,他喜滋滋地坐到桌边,将竹节制成的邮筒打开,取出里边卷成一卷的信纸,展平之后看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