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划到岸边,租船的船夫冲他们挤眉弄眼的笑着,似乎是钱给多了不少,导致人家到现在还对他们印象深刻。
路明非又朝河道尽头的沙地看了一眼。
焦黑的浮尸沿着恒河顺流而下,至于它们会游去哪儿,便不得而知了。
计划中在这里停留的时间不过只有两天,路明非在地图上画了几个大圈,恒河、金庙和鹿野苑——最后一个似乎只是一个小村庄,对他们这类get不到神圣气息的人来说去的意义并不大,于是行程缩减到了中午逛金庙,晚上看看恒河夜祭,睡一觉明早就走人。
这里供奉的是湿婆,也就是“言灵·湿婆业舞”所指的那位神明,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出入于庙中,路明非不禁感慨,混血种的世界还是很小一部分,大多数人群可不管这个湿婆业舞是不是王恭厂大爆炸的元凶,他们只是有着自己的信仰,甚至不少人因信仰才得以日复一日地碌碌活着。
路明非在门口转了半天,终于还是没进去,回过神来就发现站在不远处等他的楚子航身边围了两个人。
两个姑娘,看起来都还是女学生。
他恨得牙痒痒,又蹦又跳地上前拍了一把楚子航的肩膀:“哟师兄,艳遇呐?”
楚子航没有马上搭理他,而是指了条路给两名女学生,等她们走后才说:“她们只是想问路,说很好奇我这件纱巾哪买的。”
“得了吧,这地方才多大,她们比你熟多了,不就是想勾搭吗……”路明非望着俩姑娘离去的背影看了一会,果不其然她们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看,和他的视线撞上,脸红地快步跑了。
可惜楚子航的情商似乎很难想明白这个道理,路明非很快就放弃了和自己生气。
楚子航问:“不看了么?”
路明非很诚实地回答:“不看了,没意思。你不去感受下凡人么?”
“你就是凡人,我感受得太多了。”朝拜的人太多,道上拥挤,楚子航被挤得险些走到另一条道上,忍着反感又挤了回来。
“……”路明非什么也没说,紧紧抓住了楚子航用来遮掩脖颈上龙鳞的丝巾。
楚子航有些意外:“我以为你会握我的手。”
路明非习惯了师兄突如其来的坦诚,便配合地装出一副眉飞色舞的样子:“不懂了吧?印度人娶新娘都是牵着人家的领巾走的,刚才金庙里好几对呢——”
“不是把自己的领巾和女孩的领巾系在一起么?”
“……师兄你太八婆了!”
恒河上每天都有夜祭,路明非对祭祀的过程也没那么感兴趣,更多只是想看看热闹,可真到了时间点他才发现真相——不愧是夜祭,提前占好位置观看的游客实在太多了,负责祭祀的婆罗门被围在中央,他们只能看到人与人的后脑勺。
好在他们很快就找到了另一个适合观景的地方——附近民居的房顶上。
路明非笑得贼贱:“等会要是从房顶上摔下去他们会以为我们在房顶上偷情的!”
“不会,他们只会把我们当成盗窃未遂的窃贼。”楚子航反驳他,赶在他想好下一句烂话说什么之前淡定地先一步掐断了话题:“你见过偷情不脱衣服的么?”
“……”
路明非愣愣地收回笑容,乖巧地坐定,眼看着远处祭祀的第一环节梵香已经开始,云烟缭绕,烟雾愈飘愈高,他的心却越沉越低。
古怪的祭祀现场已经无法再吸引他的目光,他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他随时可能倒霉的伴侣身上,对方比他想的还要无情,关于奥丁的事后来一句也未曾提过,而如今居然却朝他冒了一句荤段子。
呃,可能也算不上荤段子吧。
顶多也就是大实话级别的荤段子,可以算是师兄最不正经的一个里程碑了。
通常这时候他可以也接一句荤段子,男人嘛,聊聊老不正经的话题有助于软化气氛、拉近情谊,但他现在愣是一句荤的都说不出来,好似突如其来金盆洗手,带点荤味的都不行,比如“脱就脱!又不是脱不起”什么的……
因为现在不合适。
大约是因为眼前的场面太过神圣吧,路明非想。
他拍拍屁股坐直了,漫不经心地挪开视线,临近恒河的地面上铺着不少担架,它们身上被盖上了纱巾,它们即将被送往远方。
或许还会回来,或许不会再回来。
灼眼的火焰渲染了无尽的黑暗,这片用生命点燃的火光为瓦拉纳西的夜晚笼上了庄严神秘的色彩。
路明非百无聊赖地寻找着话题,他别过头,看向身旁的瓦砾,“师兄你知不知道……”
“淡定一点,我知道你现在满肚子情话,但你必须要忍一忍,”路鸣泽昂着头,就给他一张侧脸看,“我猜你就算再急也不会肯跟我说的对不对?”
方才还坐着楚子航的地方突然只剩下了一个路鸣泽,相比起人们肃穆的神情,路鸣泽脸上的表情堪称是小人得志。
路明非只想拿头槌给对方来一下:“你说得太棒了。”
路鸣泽意识到了他的企图,稍微后退了一点,“你看起来精力不是很充沛,如果我告诉你这些天的楚子航都是我伪装出来的,你会一骨碌爬起来打死我么?”
“……你妈逗我呢?”
“真没幽默感,”路鸣泽躲开他一拳,“不开玩笑了,你俩那黏糊劲可把我一个钢铁直男雷劈叉了,1/4生命给我我都不学。”
路明非戒备地说:“你突然冒泡应该不只是为了来说烂话吧?”
“那肯定不是。”
路鸣泽拍拍胸脯,却没了后话。
路明非古怪地盯着他看了好几秒,又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生命之火仍旧烧得旺盛,围观群众的脸上却没有世俗的悲哀,好似在这片充满宗教意味的焚尸场上,每个人都在此祈祷,向往的是永生。
“我是来道别的,哥哥。”小恶魔说。
他收回了笑容,手里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束花,是白百合。
路明非有些错愕,但也不算太错愕——路鸣泽穿上这套西装时,总会有什么人要离去,比如夏弥,比如赫尔佐格:“如果我没记错,1/4的交易还没有成交吧?”
“你的愿望是杀了奥丁,对吧?”路鸣泽似笑非笑,不答反问。
“杀了奥丁,师兄还是要变成死侍吗?”路明非又问。
“哥哥,你太伤我心了,我们一年多没见,你见到我之后对我说的话十句有九句是问句,不稍微关心关心我吗?”
“……我关心你会让你良心发现把3/4还回来吗?”
路明非只是随口一提,根本没有想过路鸣泽可能会答应,所以在他听见模棱两可的回答后十足愣了一会。
路鸣泽说:“我高兴的话,搞不好哦!”
但是路明非还没来得及动嘴皮子,路鸣泽就又将话题接了回去:“我没有测试过,不过大约是不会的——你师兄进过两个尼伯龙根,一个是奥丁的,一个是耶梦加德的,耶梦加德已经死了,没有能力再将他拉回去,如果奥丁也死了,他就解放啦!”
路鸣泽的语气欢快起来,丝毫看不出方才还一副随时要哭的样子。
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奥丁不得不死。
相比之下,这条路实在开朗多了。
可是路明非摇摇头:“你在骗我。”
路鸣泽无辜:“我不会骗你呀,你是我哥哥。”
“是,但你话不会说全,”路明非说,“你不可能不知道爆血的上限,回答我这个问题之前,你考虑过他已经超过临界血限的可能么?”
路鸣泽眸子里的光亮沉了沉:“哥哥,你也太不信任我了,如果你拿他的血液取样去检测,学院会告诉你,如果50%是临界值,那他现在就是49.9%的。”
“还没有超过……吗?”
“还没有哦。”
路鸣泽温柔地说,全然不像一个恶魔,恶魔们总是这样蛊惑人类同他们交易,为了灵魂可以不择手段。
这个道理大家都懂,但愿意与恶魔做交易的人仍然层出不穷……
因为那是他们唯一的出路。
这身西服也没穿错,今天确实有人要离开这个世界。
而且不止一个。
大火燃尽,楚子航低头看了看手表上的时间。
印度,东五区,晚间九点半。
不早也不晚,为了某种“安全”考虑,可以回他们租住的民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