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曾设想过他们可以敞开心扉地畅谈一次,但无论如何,那个该主动道歉并离开的人,都绝不该是香克斯……一切全反了。
米霍克不怀疑香克斯说出的话,即使是那最恶劣挑衅的说辞,他都相信对方是在坦诚真实的感受……只是,那不见得是全部。
这就如同自己那没机会说出口的告别之词里,也一定有某些不会向对方道明的心思。即使他们看上去那么不同,可本质上又肖似——他们终究都懂得,分道扬镳不过是迟早的事,他们没有相守的可能。
但是那个家伙竟然抢在了自己的前面。
米霍克明白自己已经输了一场,幸好他还抓住了最后一个机会。
这和留恋没有关系,米霍克只是不想让对方小瞧了自己。他不允许香克斯就这样自说自话地用漂亮的说辞结束他们之间的一切——它对于孤高的剑士而言,是带着侮辱的同情和施舍。
米霍克绝对不要这种无聊的助力,如果说这一整年焦躁的荒废源于自己的心情,那么摆脱它也必须依靠自己的力量。
剑士乔拉可尔?米霍克在他二十六岁的那一年,遇见了海贼头子香克斯。他在离开对方之后,懂得了什么是思念,在短暂的重逢和分别后,也终于心甘情愿地承认了这种心情。
在此之后,他们结束了这一切。
他和他全部的故事不过如此。
米霍克独自坐在彻底黑下来的山谷间,不想去做晚餐。某种不吐不快的陌生情绪汹涌地灌入了他的胸膛,那是满溢的空虚,又或是荒芜的充实,它们那么沉重而轻松,远在天边也近在咫尺。
剑士沉默了很久,最终慢慢上扬起唇角,渐露出一个如某人一样夸张的大大笑容。
不是很流畅的笑声在无人的山谷间由低而高地传开,又带着四面八方的回音折返,和山林里被惊动的飞鸟杂鸣交织在一起。
米霍克把生平第一个失态的大笑送给了他自己。
半晌后,剑士起身走向了他放置厨具的山石,平静地引火煮饭。在为自己盛粥的那一刻,他终于忍不住向着对面的位置看了一眼,午间那个曾坐在那啃着鸡腿的人,现在应该在驶向香波地群岛的大船上,和他的伙伴们一起喝着酒吧?
晚餐的食谱并不适合搭配任何一种酒,但米霍克还是取出了高脚杯,他对着还剩下半瓶的朗姆酒凝视了一会,最终伸出手来,拿起了另一个已被自己遗忘了很久的精致酒瓶。
剑士为自己倒了一杯红酒,却不讲究地一口饮尽了它。他迎着微凉的夜风,心无旁骛地吃掉了全部的晚餐,但没嚼出什么味道——在咽下第一口菜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竟然忘了加盐,这是他在多年来唯一一次犯下这么低级的烹煮错误。
饭后,他整理好了一切,然后伸手握住了一直斜插在山石里的黑刀的刀柄。
“真是抱歉,先前冷落了你。”米霍克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拔出刀来,“以后都不会了。”
被坚定抽出的黑刀回应似的发出了一声颤动的金属清鸣。
“库赞中将!”年轻的海军士兵紧张地跑过甲板,向悠哉靠在藤椅上的上司行了个标准的军礼,“发现目标!”
“真是的……”库赞一把摘下了遮光的眼罩,漫不经心地打了个哈欠,挠了挠一头弯曲的黑发,“这种事儿怎么就找到了我头上呢?”
海军中将站起了身,号令巨大的军舰原地待命,推起了自己的小自行车,准备去进行一场让他很是不以为然的对话。
“库赞中将!”他的亲兵忍不住出言劝阻,“敌人性情古怪,又不好对付,您自己去太危险了!”
“这总胜过我们的船被他砍坏了,回去之后再被老头子们唠叨嘛。”库赞懒洋洋地耸了下肩,“况且,虽然可能性不大,也说不定以后就不是敌人了。”
未来的海军大将骑上了他的小号自行车,悠闲地下了军舰,朝着远处隐约可见的小棺船骑了过去。
米霍克远远瞟了一眼那缓慢接近的黑点,再次低下头去阅读手上的报纸——今天的晨报导读上提到了红发的名字,他准备先读完这段内容,再去拿那艘看上去不错的军舰练练刀。
他和香克斯的上一次决斗已是半年前的旧事,剑士依旧坐在他的小棺船里,飘荡在伟大航路的前半段,日常不辍地读报和练剑,偶尔砍砍他看得入眼的大船。
他依旧会关注红发海贼团的新闻。香克斯终究是他心里那个有点特殊的人,但他已不再时刻挂念他,也能够越来越心平气和地去面对一切有关对方的消息了。
“风头正盛的红发海贼团现已进入大海贼白胡子的势力范围,这会是新锐活跃的海贼新星与老当益壮的海贼巨头间的激荡交锋?抑或将产生新的强强联盟?一切让我们拭目以待!”
米霍克不快不慢地读完了这篇关新世界格局分析的最后一段话。他轻轻放下报纸,抱着臂侧过头,去看那个已经把自行车骑到了附近的海军。
那个魁梧的家伙看上去不像是来找茬的,报纸上红发海贼团混得不赖的消息让剑士心情不错,于是他准备给对方留一个说话的机会。
“喂,鹰眼米霍克,”库赞脚下的海面结起一层厚厚的坚冰,他把自行车停在原地,懒洋洋地招呼道。
“你有兴趣来当王下七武海吗?”
香克斯耷拉着脑袋,沮丧地坐在雷德号的船头边。他愤然灌了一口酒,向身边抽着烟的得力副手道:“那些海军是怎么回事?把我们围了一圈又不开炮,马上就要从香波地群岛一直围到费农山了!”
“这难道不该问头儿吗?”贝克曼叼着烟叹了口气,“以你现在的身份,一声不响地从鱼人岛钻出新世界,就这么明晃晃出现在海军本部旁边,人家无视你才奇怪吧?”
“我现在的身份?”香克斯诧异地把视线从遥遥可见的费农山转回到他副手身上,“这话什么意思?”
“五天前的《正义周报》,”贝克曼把一直放在手边的报纸递给了他的船长:“虽说小半年前就有报纸把头儿和白胡子、凯多、毕古?麻姆放在一起叫新世界四大势力了,但是海军的刊物也这么说还是第一次。你应该知道它意味着什么吧?”
香克斯皱着眉看着报纸上自己那张笑容灿烂的大照片,读了几行字后就打了个哈欠,“这种东西你也读得进去啊,贝克曼?”
贝克曼不准备提醒的是,就在一年半以前,香克斯本人对报纸还也还怀着极高的热忱——即使脱线的海贼船长看报也是一目十行,仿佛只是在寻找某个关键词一般。
然而就在那段时间的某个清晨,贝克曼发现他的头儿在粗略扫了一眼报纸后,就撇下它转身而去了。雷德号副船长有些意外地弯腰拾起了那张被扔在甲板上的报纸,在头版头条上看到了他并不陌生的人。
照片里的鹰眼低着头,那顶羽毛帽遮去了剑士犀利的眉眼,只余下阴影里紧抿的唇,看上去和以前没有什么改变。贝克曼把目光移向照片旁那一行醒目的大字,“专题:记新任王下七武海,特立独行的剑豪——鹰眼乔拉可尔?米霍克”。贝克曼倒吸了一口气,捏紧了手里薄薄的纸。
雷德号副船长不曾问过香克斯在那一年的费农山上经历了什么,那场无人目睹的决斗进行时,雷德号的海贼们都在甲板上照常说笑逗闹。
直到日渐西沉的时候,香克斯果然安然无恙地回到了大船上。他带着灿烂的笑容,照例用宣布平手的方式搅黄了耶稣布的赌局,只字未提那个和他独处了整个下午的家伙。
红发的海贼豪迈地一脚踩在酒桶上,意气风发地拔出西洋剑,指向了香波地群岛的方向。他抢过半坛酒一饮而尽,把坛子摔在了甲板上,又深吸了一口气,挺起胸膛大声道:“兄弟们!向着新世界,出发吧!”
贝克曼冷眼看着香克斯那与平时不大一样的笑容,在海贼们的欢呼声中抽完了一整支烟。一如半年后,他冷眼看着他的头儿在丢下某一份报纸后,就重新回归了对读报兴致缺缺的老样子。
雷德号的副船长收起了的记忆,把抽完的烟头丢进海里,“我真没想到你和鹰眼还有这么个两年之约,一个月前你忽然就说要出新世界,我还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