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骨焚箱(206)

仿佛在说:我们不知道千姿的腿不方便吗?我们不关心她的身体吗?要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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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趟,山鬼动用了四辆车,挑了约莫二十个好手随行,景茹司领队,冼琼花坐镇营地,以便策应。

八人队最初的入山点,是一条进山的狭沟,地图上没地名,但据说当地人把这条沟叫“才旦”,而藏语里,“才旦”代表寿命永固,这寓意让江炼想起“阎罗生阎罗”,总觉得意义深长。

车到时,有几个藏人已经牵着牦牛在沟口候着了,这些牦牛都是黑色,体型壮大,虽是家养,那挠弯向天的牛角,倒都弯出些不驯的野性来,为首的那只最大,背上背了个木制带折叠遮棚的卧椅,卧椅是老物件,木质发黑油亮,转角处被摩挲得光滑圆润,看得出上了年头了。

江炼这才省得,孟千姿是不用走路的,他长吁一口气,又觉得自己也挺傻的:两位姑婆怎么可能放她下地呢,自己还巴巴上去提醒,实在多此一举。

不过,他还是觉得,孟千姿应该在营地歇着,没必要来。

一行人把行李都搬上几头牦牛的背,分前中后队,向着沟内行进,因为是轻装上阵,速度倒是不慢,连神棍这样的,都没拖后腿。

走了一段之后,江炼觑了个空子,赶到孟千姿身边,伸手在卧椅上敲了敲。

牦牛走得晃晃悠悠,孟千姿这阵子本就渴睡,让它这一晃,险些睡着了,听到声音,低头看他:“嗯?”

这么大群人,只有她一人坐牦牛,高高在上,很有点地主老爷出行的派头,江炼问她:“腿好点了吗?”

孟千姿回了句:“不用力就不疼,这种小颠簸还过得去。你呢?”

江炼说:“一样,比你强点,毕竟走路不用肩膀。”

又说她:“你来了也是白来,不能打不能跑,一路躺着做大爷……就不能好好待在营地养伤吗?”

孟千姿斜他:“我就这么没用?你们现在所有人……”

她指指前队,又示意后队:“都是我在罩着,懂吗?”

原来,为了确保安全,她这一路都会启用“山风引”,等于为队伍罩了个结界、开启了雷达,三五里路范围内,来自活物的异动,都能侦测到:要知道,一般手枪的射程,也就五十米左右,哪怕是专业的狙击-枪呢,一千五百米射程顶天了,三五里的感应距离,足够保险。

景茹司和冼琼花,其实也会“山风引”,但她们施展开的效果就远不如孟千姿了,所以,最后商议的结果是:你全程躺着都行,就当抬了口雷达锅随行了。

原来如此,江炼肃然起敬,正待夸她两句,孟千姿忽然想起了什么:“有个东西给你。”

边说边从兜里掏出来,递了过去。

江炼接过来看。

他即便对化妆品再不了解,也能认出这是一支精致的香水小样,大概只两三毫升,而且,这一定是女用香水,因为那试管样的瓶身里漾动着的,是柔粉色。

拧开盖子一看,还是滚珠头的。

孟千姿说:“你将就用吧,辛辞在他箱子夹缝里找到的,也不知道是猴年马月掉在那的,不过我闻了一下,味道还没散。”

江炼奇道:“我要用这个干什么?”

孟千姿笑嘻嘻的:“越往上去,山地里的味道就会越单一,这种香水味道,我敢说在这儿独一无二,你擦在身上,我就可以知道,你在我哪个方位,距离我有多远了。就好像风筝一样,有一根味道的线一直延伸出去,但线头一直在我这里……”

后头有两个山户过路,江炼把试管香拢进掌心,孟千姿也住了口。

直到那两人过去,她才继续:“我四妈都没这待遇呢,看你是伤员,我格外照顾你的。”

脚步声杂沓,是后队几个人过来了,江炼放慢脚步,不露痕迹地和她拉开距离,回了句:“我一个大男人,擦这个,你想什么呢。”

……

江炼打定了主意,绝不会用这个,可那一小管香水在掌心捂得温热,有形体有分量,执拗地提醒他自己的存在,再加上行路无聊,心里不免冒出七七八八的想法,又有点好奇:只搽那么一点点,能维持多久呢?她一直能闻到?

又一次暂作休息时,他瞅着前队已远、后队未至的短暂时机,迅速拔下盖子,拿滚珠头在颈上动脉处略滚了一下,又做贼心虚,手忙脚乱地收起。

重新上路时,便有些疑神疑鬼,生怕自己这一路行走,周身散发芳香因子,会有山户在背后议论指点,难免有点不自然,不过走了会,见身周人等压根就没发觉,又渐渐放松。

只是,走着走着,前头不远处的孟千姿忽然回过头来,冲着他高傲地昂了昂下颌。

第124章 【18】

日暮时分,山里开始起雾。

因为人已经在相对高处行走了, 所以极目下望, 很多雾气是从沟谷间升腾起来的, 像是下头架设了数不清的巨炉、焚烧时扬起的大股白色烟气——只不过,这些烟气是冰冷的而已。

而峰顶也开始飘雾,有熟悉藏区的山户说,那些不是雾,是顶端的积雪被大风扬起, 在高空张成了猎猎的旗帜,下头的人看不清, 常以为是缭绕峰头的雾气。

总之, 这场景极美, 这一带经年累月无人涉足,夕阳的嫣红里带橘色, 这颜色抹渗进漫山遍野的雾, 使得山里的一切妖冶而又瑰丽。

景茹司选了块相对平坦的低地,抓紧太阳落山前的最后时间扎营。

那个摔傻了的山户叫史小海, 一路上都走得很卖力,忽然被叫停,急得团团乱转,拿手指向前路, 口齿不清地重复:“往前, 还往前……”

何生知这一路,都在当史小海的保姆, 耐着性子劝他:“先休息,睡了觉,有了力气,才能继续走。”

史小海应该是听不进去,因为直到吃完晚饭、江炼从他身边经过时,还看到他紧攥空的折叠汤碗,反复念叨着“往前”、“还往前”。

……

即便有孟千姿的“山风引”打底,山鬼还是安排了四班倒的夜间巡守,江炼伤还没好,不用轮值,他乐得承这情,和神棍共享一顶帐篷,早早就躺下了。

阖眼没多久,忽然想起了什么,摸出那瓶试管香,偷偷又往颈上抹了一道。

别人不知道,她必然会知道的,他这也算是用你知我知的方式,在向她道晚安了。

江炼带着极大的满足睡去,满心以为会有个好梦。

夜半时分,还真的做了个梦,只是,是否“好梦”,还真没法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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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梦到段文希。

梦见还在凤凰眼,第三口棺材刚刚开盖,里头的尸骨被挪至两头。

棺底处掀开了一块盖板,两道长长的软梯,静悄悄从盖板的缺口处放下。

段文希和阎罗两个人,各自蹬一道软梯,进入了那个凤凰眼,段文希毕竟是七十来岁的人了,气力有些不济,反而是阎罗下得快,蹭蹭几下,差不多到了底。

棺底的环室里,只有浅浅的积水,中央处的圆台上,插着一根周身笼罩七彩晕光的、羽形极美的凤凰羚。

阎罗眼底迸射出惊喜的亮光,已经伸出手想去拿了,忽然又缩回去,面上换了副毕恭毕敬的表情,近乎谄媚地转头向段文希道:“段当家的,您来。”

段文希看向那根凤凰翎,赞叹不已,伸手便去拈。

梦里,江炼显然是个旁观者,但不知为什么,看到这一幕,忽然着急起来,大声喝止:“别动!别动!”

可惜了,他是透明的,也是无声的,段文希看不见他,也听不见他,只是屏住呼吸、近乎虔诚地看向那根凤凰翎,而那羽翎似有引力,慢慢吸附到了她的手上……

江炼醒来时,嘴里犹在呢喃着“别动”这两个字。

怪了,怎么会做这么个与自己无关的梦呢,而且,他为什么要阻止段太婆去拿那根凤凰翎?那根单独插立于圆台的翎毛,有什么特别寓意吗?

他一时半会睡不着了,看了眼时间,凌晨两点多,神棍睡得正熟,鼻息声时重时轻。

帐篷里一片漆黑,外头却相对亮些——倒不是打了灯,为了避免成为靶子或目标,营地没亮灯——这亮,完全是天光、雪光、月光,以及一切自然而生的光亮。

江炼有些烦躁,索性穿上衣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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