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炼乐得看这热闹,于是盘腿在一边坐下:他挺喜欢看孟千姿凶人,不管是审阎罗,还是跟路三明他们算账。
大佬既发了话,实在不好再拖延了,路三明硬着头皮带着貔貅进来。两人在路上已经有过商量:各说一半,一个自责,一个检讨。
貔貅先开口,那么大的个子,垂首溜肩,仿佛矮人半截:“孟小姐,这事,主要赖我,是我沉不住气,先吼了句‘走山了,赶紧跑’,也是我第一个跑的,大家伙都是被我连累的——我当时也不知怎么了,想到自己可能要死,又想到家里老婆孩子,一下子什么都忘了,我这是……太不应该了,我认罚,怎么罚我都认。”
路三明清了清嗓子,和貔貅无缝衔接:“主要还是我的责任,我身为广西这头的负责人,很多事情没落实到位,遇到紧急情况,应该以孟小姐为先的,但是我们觉悟不够……”
这说的都是什么冠冕堂皇文章啊,江炼险些笑出声来。
孟千姿问两人:“说完了?”
多说多错,两人互看一眼,先后点头。
孟千姿冷笑两声,突然发了怒:“说的什么屁话,没一句说到点子上。”
怎么会一句都没说到点子上呢,路三明额头发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
孟千姿说:“山鬼戒律,很多条类放到今天已经不适用,我也不是很在乎。谁的命都宝贵,没义务为别人牺牲,记挂着老婆孩子没错,第一时间逃命,也是人之常情。”
江炼唇角不觉扬起微笑。
“但你们身为山户,近山亲山,对一切山变山况都应该了解:是不是真的走山、走山时应该怎么办,不该有个常识吗?今天幸好只是泥流,没有造成什么损伤,如果真的滑坡了,就你们那逃法,逃得出去吗?再记挂你老婆孩子,老婆孩子也看不到你了!”
貔貅口唇发干,只是不住点头。
“还有你,”孟千姿看路三明,“你自己都说了,你是广西这头的负责人,相当于南岭的归山筑都是你管,位次这么高,不是让你享清福的。你带人办事,总得对人负责吧,事危生变,你应该第一时间稳住阵脚、给出对策,而不是听风就是雨,跟着别人一起跑——他跑你就跑,你的主见在哪儿?”
当此刻,雨势更小了,孟千姿的声音清楚传了出去,洞内外静寂一片,连咳嗽都没人咳一声,倒是有啪嗒的脚步声传来,是那个下山取药的山户又气喘吁吁地上来了。
江炼走到洞口接过急救包,无意中看向山下,不觉咋舌:这场雨还真是又大又急,远近山根处都已经汪水了,明晃晃的一片,宛如湖泊,这凤凰右眼,倒像是从湖泊里拔起来的。
不过广西就是这样,在某些地方,甚至有“吨湖”现象。
一场急雨暴雨之后,地下河道意外阻塞,雨水渗透不下去,索性在低洼的山谷间聚集成湖,湖里还能养鱼泛舟呢——最有名的就是来宾市忻城县的十年吨湖:一场豪雨,造就了一个山间湖泊,一直坚-挺了数十年,十年后的某一天晚上,附近村民听到吨湖方向传来隆隆的震动和奇怪的水声,第二天起来一看,湖面下降了一米多,湖中还有不少巨大的漩涡,几天之后,整个湖都消失了,有关专家考察后推测,是长久堵塞的地下河道又突然畅通、把整个湖给“吞”下去了。
不过这样的吨湖少之又少,而且凤凰右眼一带,没听说有什么吨湖,江炼估计,这短时间内汪聚起的水,很快就下去了。
孟千姿一通发泄完,心头纾解不少,见江炼拿着急救包进来,也知道是要包扎,于是赶路三明他们:“行了,话我就说到这儿,剩下的,自己下去好好想想吧。”
路三明在那儿听训,洞内外都有手底下的人,直如公开处刑,恨不能找个地缝钻下去,如今听说让下去自我反省,如逢大赦,赶紧应声出来,然而见到洞外的山户,又觉面上无光,急急就往山下去,剩下的那些山户面面相觑,跟也不是,留也不是,于是稀稀拉拉,有跟着往下走的,也有走了一程又停下、防这头还有吩咐的。
江炼给孟千姿包扎伤口,笑着说她:“真凶。”
孟千姿余怒未消:“本来嘛,这还是山户呢,遇到个山变就慌成这样——觉悟到不到位我是不知道,但业务能力一定是不过关的……”
说到这儿,不觉叹气:“我六妈管着这头,她不上心,下头自然也就松散。”
第95章 【07】
时间已经是下午,按照惯例, 贴神眼不该在晚上进行, 得即刻开始:江炼脑中对方才所见还有点印象, 先三两笔涂画了个大致的轮廓出来交由路三明,让他遣个小分队先找起来,自己再接着画精细些的。
不过,况美盈不在身边,得另找人佐助他。
这想法一说, 神棍主动请缨,他摔滚了个七荤八素, 至少是今天之内得“静养”, 不好到处走动——他便寻思着卧倒在江炼身侧, 间或给他递个笔什么的,这样, 既发挥作用, 又能近距离观察到贴神眼,时间便不算浪费。
江炼说:“你不行。”
神棍奇道:“为什么?”
江炼并不正面回答, 循循善诱:“以前一直是美盈协助我,她不是个女的吗。”
神棍恍然,原来贴神眼这事对性别还有要求。
江炼也没再说什么,反正, 这儿只有他会贴神眼, 规则由他定,说什么是什么。
孟千姿便陪着江炼进了房车, 她从未从头到尾参与过,觉得好奇且刺激,铺纸削笔的当儿,便问江炼:“一进入那种状态,是什么都察觉不了了吗?除非被拳打脚踢、火烫水激?”
江炼点头。
“那被绑起来、卖去挖煤了也不知道?”
江炼觉得这对话走向挺迷的:“你想干什么?”
孟千姿慢条斯理把削成的笔根根放好:“我也不知道,我不是很了解我自己,有些时候,我会做出很残忍的事儿来,没法自控——你醒了之后,要是发现自己在煤矿里,可别怪我。”
江炼很淡定:“我自信自己的价值,比纯卖力气的挖煤工要略高一点,谁要是贪图那三瓜两枣的卖身钱把我卖去挖煤了……只能说,她脑子不太好。”
孟千姿也不反驳,只是在他行将入定时,又提醒了他一句:“要不要多看我两眼,以后你就只能看见煤了。”
江炼闭了眼,并不理她,只是下意识脑补了一下:如果醒来的之后,真的置身挖煤矿道,好像也不会怨恨她。
能被她给气笑了,然后凭借自己的聪明才智逃出煤矿——那种小煤矿的安保,应该不够他玩儿的——找到孟千姿之后,质问她:“你为什么把我卖去挖煤?”
他差点真的笑出来。
和孟千姿在一起,真是什么事儿,不管好的坏的,都能盎然生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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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车里要保持绝对安静,神棍自然只能在车外在待着,他头脸蹭破了好几处,贴了四五条创可贴,看着颇为滑稽好笑。
雨已经停了,凉风习习,又有躺椅和遮伞,路三明搬了小马扎过来跟他聊天,时间很好打发。
聊着聊着,神棍又想起盛家的事来:“你们那个……八万大山,就是之前盛家的不探山,具体在哪啊?”
广西的地图上,有六万大山、九万大山,就是没有八万大山,但广西山头极多,哪一座无名山又都可能是——这个就看山鬼内部是怎么给这些山头命名的了。
路三明说:“远呢,离这有段距离。”
“那……宋元的时候,盛家住凤凰山,是这儿吗?”
路三明不太确定:“凤凰山是个大称,好几十公里,跨四个县呢,具体是不是这儿,我得查查。”
他掏出手机一通操作,然后摇头:“不是这儿,还得往东去,在邻县的邻县。”
原来还不是这儿,神棍想了想,蓦地心中一动:“八万大山之前,她们在哪住呢?宋元之前,又住哪呢?能不能再往前查,譬如秦汉的时候、夏商周的时候?”
路三明觉得这位三重莲瓣真是想一出是一出的:“神先生,国家的历史,夏商周都还没详细记载呢,你觉得我们山鬼会有?还有啊,山鬼探山,是经历了很漫长的一段时间,不断完善,才慢慢成型成系统有记载的,有的地方开展工作早,记录就早,有的地方开展得迟,记录也迟——总体来说,别说秦汉了,能有隋唐时的记录就很不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