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立威默默垂泪,也不言语,而是端起茶杯。
寂静中只听得杯盖相撞的声音,气氛无端沉重。
沈玉溪何曾见过威严的祖父真情流露,此时简直心乱如麻,不知该如何应对,竟变得手足无措起来。
“少爷,你走了快八年了,”沈豫跟着抹泪,和煦地望着沈玉溪,“老爷也想了你快八年了。”
此话一出,好像触动了某个开关,沈玉溪遽然跪下。
他仰头看着年迈了许多的祖父,终于泪如雨下,哽咽央求:“祖父,请原谅睿儿不孝!”
自从离家的那一日起,他在心底发过誓,没有做出一番成就绝不回京!他幻想过他荣归故里,幻想过沈立威低声下气地表示自己错看了他、低估了他,却从未想过再次见面是这样的场景。
此时此刻沈玉溪的心里没有骄傲,更没有自豪,只有因祖父浑浊落泪而感觉心里揪疼揪疼的愧疚。
小五被突然转变的剧情吓了一跳,眼看沈先生没时间搭理自己,便识趣儿地退出房间拉好门,给屋内的人当起了守门神。
不知过了多久,小五的脑袋一个劲儿地往下掉。就在他险险扑到地上的时候,房门忽然被人拉开了。
小五瞬间一个激灵,脑子清醒了不少。
转头看去,情绪已经恢复冷静的沈玉溪招了招手,微微哑声吩咐:“去安排一间上房,再告诉胡管事,明日三鲜楼歇业一天。”
虽然能够看到屋里的老头儿,但是小五不傻,知道那老头跟沈先生关系匪浅,也不敢起打探的心思,于是乖巧地去做事了。
他一转身,又听见沈玉溪在背后道:“等一下……先去厨房让他们尽快备一桌菜送来。”
“是,沈先生。”
小五一走,沈玉溪便关上门,回到房中。
此时沈立威已趁着沈玉溪出门的这会儿子功夫,好好调整了心态,把脸上哭过的痕迹都给清理干净了。
见沈玉溪回来,他顿了顿,才沉声说:“这一届的首脑争霸赛,你可有意愿参加?”
问这话也不过是想再确认一遍,因为据他所知,赵成来警告过三鲜楼,然而当时沈玉溪却显得油盐不进,压根不在乎赵成的威胁。
若三鲜楼无意参赛,沈玉溪自然也不必落了赵成的脸面。
果不其然,沈玉溪点点头,算是肯定的回答。
见状,沈立威眉头一松,倒也没有苛责的意思,反而是有些自傲地说:“既然如此,你也不必畏首畏尾。虽然赵成有赵辉撑腰,可咱们沈家的人更不是好欺负的。我虽然一把年纪了,但只要我一天不死,赵辉就一天别想欺到你头上。”
沈玉溪眼中暖意浮现,却仍是摇了摇头。
沈立威目露不解。
“祖父,此事我不想牵扯到沈家。听闻近几年京中各方势力蠢蠢欲动,相比起其它势力,我沈家实在孱弱,非到必要时刻最好不要卷入到争端之中。”
沈立威不怒自威,“睿儿是嫌弃祖父老了不顶用了?”
沈玉溪却道:“孙儿是关心您的身体。”
他眼中的关怀并无虚假,沈立威见了只能作罢。
“何况,”沈玉溪忽然又开了口,眼神饱含深意,“三鲜楼真正的主人,乃我乌国二品夫人。有这一层身份在,想来有胆给三鲜楼下绊子的也没几个人。”
沈立威听得一愣,随即想起王宫里对达夫人的些许传言,面上也不由得露出了笑意。
“只是不知道达夫人何日能回?”思及此,沈立威微微拧眉,“虽说因为主上对达夫人的纵容与尊崇,现下朝中众臣皆对达夫人心怀畏惧,但也不排除有几个自视甚高者。如果达夫人不能出席商会首脑争霸赛,三鲜楼想要在众多参赛者中脱颖而出,就没那么容易了。”
赵辉之所以能够当上商会的执事,一来是他本身手段颇为了得,擅长与人交际;二来是他有后台,否则这邬京商会人才济济,又岂会轮得到他做主?
而出于对靳宛的安全考虑,风修对靳宛的描述并不多,大家只知道乌王看重这个原为“天赐夫人”后改叫“达夫人”的女子,却不知道她在乌王心中的真实地位。
加上靳宛出身农家,尽管传言说靳宛发现了酒醋的酿造之法,也依旧有很多人怀疑这是风修的托辞。毕竟酒醋的酿造之法何等重要,即便是帝国也十分重视。乌国王室想要独善其身,就必须找一个掩人耳目的“傀儡”,到时他国细作便会将视线锁在靳宛身上。
综上,表面尊敬达夫人内心却不以为然的人,其实也不在少数。沈立威作为朝中老臣,自然是看出了这一点,因此才不得不提醒沈玉溪。
第470章 初赛
第470章 初赛
别说,沈立威还真道出了沈玉溪心底的担忧。
可沈玉溪并不想让沈立威替他担心,便洒然一笑:“可别小瞧了你孙儿,就算掌柜的不能按时回来,我也不是任人揉捏的软柿子。若有人胆敢在背后使阴招,我也有办法让对方吃不了兜着走。”
话到此,沈玉溪不想再讨论这件事,便转移话题道:“今晚您便留在这里好好歇息,明日孙儿再陪您一边享用美酒佳肴一边畅谈,您看如何?”
“这不成。”沈立威摆手,“近几日沈府的访客一茬接一茬,我不在府中会平添许多麻烦。”
“有豫叔看着能有什么事,您就喜欢瞎操心。”说完沈玉溪笑眯眯地对沈豫道:“豫叔,家里就麻烦你了,让祖父在我这儿待上一晚。”
眼见沈立威和沈玉溪祖孙俩冰释前嫌,沈豫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会不答应。
“放心吧老爷,府上的事我会安排好。明日我便对外称老爷感染风寒,沈府闭不见客,老爷就请安心同少爷叙谈。”
话都说到了这份儿上,沈立威实在没有拒绝的必要。况且他私心也想和孙子多待,于是抚须点头。
翌日一早,沈玉溪便命人准备一大桌子洗干净的菜和锅底,晌午要和他祖父沈立威吃“烫锅”。
三鲜楼这天歇业,偌大一个酒楼就只有这对祖孙俩外加一个靳海在吃烫锅,可谓是无比清净。
“老兄弟,老哥我不得不对你说一声佩服啊!能培养出达夫人这样的孙女,真是令人钦羡呐!”
酒精上脑,沈立威也放开了自我,拉着靳海称兄道弟。
靳海虽为一介农夫,可经过这些日子的熏陶,也渐渐摆脱了骨子里对官员的畏惧。即使沈立威不是沈玉溪的祖父,他也不至于在沈立威面前战战兢兢,这会儿更是欣然接受了沈立威对他的称呼。
“呵呵呵,沈老哥也不差,玉溪这小子很不错的。”靳海说着又把沈立威的酒杯满上。
他倒是不怎么爱喝酒,毕竟是穷人出身,以前哪有这个命尝到酒的滋味儿。现在已经五六十岁了,对酒的渴望不大,喝不喝都无所谓。
沈玉溪无奈地看着自己的祖父,总觉得几本酒下肚,堂堂的沈大人还没大字不识一个的靳老爷表现得体。
“祖父,您贪杯了。”他叹道。
沈立威嘿嘿一笑,“老夫好久没这么开心了,你还不容我多喝几杯?老兄弟,来,咱们继续!”
靳海只得端起茶杯敷衍地同他砰杯。
喝到最后,沈立威竟对着靳海告沈玉溪的状。
“我这心里苦啊!儿子儿媳死得早,留下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孙子。为了他我殚精竭虑,拼命地想办法把他推到官路上,好让他以后能有那个能耐保护自己,不被我沈家的政敌欺辱了去。谁知这孙子不听话啊,我要他当官他偏不当,还跟我闹脾气,一走就是七八年啊!”
沈立威抹了一把老泪,一派委屈到不行的样子,看得沈玉溪无语凝噎。
靳海刚刚被沈立威强灌了两杯,这时神情也有些恍惚了,闻言也伤心地流下眼泪。
“沈老哥,我也比你好不到哪里去……那年村里遭了涝灾,我为了救村里的人,把我儿子儿媳给害死了。想不到那些人狼心狗肺,又把我仅剩的一个孙女给推到河里淹死了,呜呜呜……”
靳海失神地大哭起来,一旁的沈玉溪却皱起眉头。
靳宛被人推进河里这事儿他知道,但是靳宛非但没死,在那之后反而像是开了窍一般,处处都透着一股机灵劲儿,他实在想不通靳海这是嚎什么丧。
他只当这是两个醉老头说的胡话,倒没放到心里,而是招呼几个伙计把两人抬到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