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默里克扶着门框，点点头，笑道，“我知道，您不必担心我。”
管家对他鞠了一躬，一扶脸上的眼镜，下楼去忙自己的事情了，艾默里克则关上门，走到床边坐下，“醒了？”
埃斯蒂尼安把蒙着头的杯子扒拉下来，屋里太热，他有点出汗，一缕头发被沾在脸上，像海藻一样，“你不睡的吗？我每次醒都能看到你。”
艾默里克把手里的水和药都放在床头，伸手去摸了摸他的额头，顺手把那缕头发拨开，别到耳后去，“我也和你一样啊，睡不着。”
“你刚刚在和谁说话？”
“管家。”艾默里克答道，“你可能不太记得了，他是一直跟着我长大的，既然醒了，就先把药吃了吧。”
“……我不想吃。”埃斯蒂尼安把杯子又蒙到了头上，目测是想要把自己给捂死。
他讨厌吃药的毛病从以前到现在倒是一点都没改过，不但讨厌吃药还讨厌打针，所幸混血种并不容易患病，从龙族身上得到的基因给予了他们强健的体魄，艾默里克对着他又实在发不出火，感觉自己像是在哄孩子，“只是止痛药而已，你头还疼的话会好受很多。”
他一边说一边去拉杯子，埃斯蒂尼安拒绝吃药的心情比他更坚决，死活就是不愿意露头，艾默里克对着一个大大的被团儿无处着手，像个对着缩头乌龟张牙舞爪的大豹子。
他硬不吃药也没法，看样子是头暂时没那么疼了，艾默里克拍了拍被子，“算了，你不想吃也无所谓，我先去书房看文件了，你再睡会。”
“艾默里克。”埃斯蒂尼安把杯子掀开来，看着他，“我能出去吗？”
“暂时恐怕还不行。”艾默里克靠在一旁说，“等你好些了再说吧。”
“唔，知道了。”埃斯蒂尼安偏过头，“你不是要去书房吗，快去吧。”
艾默里克依言起身，“那我走了，你不舒服的话就来找我。”
“我知道了，你快去吧，啰嗦可是要变成老太婆的，艾默里克。”
艾默里克吻了吻他的额头，一步三回头的走了，埃斯蒂尼安侧过身用被子包着自己缩起来，定定的看着前方。
他并没做什么完整的梦，脑袋里都是七零八落的碎片，一会儿是燃烧的村庄，它和战火交错，垂死之人的痛呼和龙族的悲鸣交替奏响，那不是他的记忆，或者说不是他该有的记忆。
那样长久的生命所积攒下的悲哀与绝望，不会是一个混血种应该有的。
他不想让艾默里克太担心，宁可装聋作哑的把自己封闭起来，强迫自己什么都不去想，什么都不去看。
艾默里克放下手里的文件，他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干脆把这个归类于可能是没睡好的缘故，光还没有传回消息，他不免担心。
就算尼德霍格毫无反应，他也没法放下心来，埃斯蒂尼安最近时不时的头疼都在说明黑王正在企图夺回控制权，与此同时，各地苏醒的龙族数量也越来越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他们从长久的沉眠之中渐渐醒来，却并没有急于发动战争，他们在等，等王下达最后的命令。
“先生。”管家敲了敲门，神色有些急迫，“学院那边传来消息，似乎在附近发现了大型龙族，是初代种！”
“怎么了？”艾默里克还未答话，忽然听到了另一个声音说道，埃斯蒂尼安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卧室出来了，正站在书房门口，“艾默里克，你要赶过去吗？”
“啊，光不在，他们应付不来。”艾默里克从桌子后面起身，“埃斯蒂尼安，你好好待在家里，我去处理就行。”
“哦。”埃斯蒂尼安点点头，让开了门口的位置，看着校长急匆匆出了书房，抓起外套就跑了出去。
“您要喝点什么吗？”管家询问道，“还是回去继续休息吗？”
埃斯蒂尼安正盯着屋子的大门发呆，他冲管家摇摇头，顺手搬了一个椅子放在正对门的方向坐下了，“不用，让我一个人静静。”
管家温和的一笑，眼镜片上反射出外面的天光，他从一旁拿起一张毯子递给准备坐着发呆的埃斯蒂尼安，“客厅里比卧室冷，注意保暖，我需要出去一趟采购一些东西，您自己没问题吧？”
“没有，你去忙吧。”
管家也不再多说，转身出去带上了门，屋子里似乎突然冷了起来，没有人在的时候，这间房子就显得有些太大太空，他望着窗外纷纷扬扬的雪花，它们飘的那么安静，没有一点动荡的感觉。
光站在尘世幻龙的面前，仰头望着他，在听到那个问句之后，他几乎连想都没有想，直接开口，“我都要救。”
“哦？如果只能选一个呢？”
“我不选。”光说，“也许您认为我在痴心妄想，但对我而言，无论是埃斯蒂尼安还是这个世界，我一个都不会放弃。”
久久的沉默，尘世幻龙终于轻轻哼了一声。
“倒很像你会说的话。”
“这么说您有办法了？”
尘世幻龙长长的叹了口气，似乎是看向了天空，“我并不是个称职的父亲，我的孩子们被孤独与仇恨折磨，而我始终不肯去看，至少这次，让我尽到作为他们诞生者的责任吧。”
那些组成它样貌的光点如流萤般散去，一只小龙的样貌出现在其中，很小很小，看上去就像未成年的龙族，大概不会有人能想到这躯壳里面有着怎样一个苍老的灵魂。
它振着翅膀飞到光的肩头落下，看上去甚至有些憨态可掬，让人由不得产生想摸一把的冲动。
“我们现在赶回去吗？”奥尔什方问。
光点点头，“嗯。”
“我能感受到我的子孙们在逐渐苏醒，或许是尼德霍格唤醒了他们，他大概已经不在意龙族与人类的生死。”
光抓住奥尔什方的手上了马，奥尔什方扶住他的腰，闻言也苦笑一声，“虽然在您面前说并不好，但我觉得黑王他……尼德霍格可能已经疯了。”
“尼德霍格，他原本是让我最放心的孩子。”尘世幻龙似乎是陷入了久远的回忆之中，也不管光和奥尔什方有没有在听，自顾自的说起来，“总是很安静的和拉塔托斯克待在一起，我的力量一直在逐渐衰败，到了必须要沉睡的地步，所以才将龙族托付给了他。”
“我从未想过他会因妹妹的死去走到今天这一步。”他发出了一声悠远的叹息，“我不想去指责他，却必须要阻拦他。”
究竟是如何走到这一步的？不知何时原本小的可以趴在他身上的孩子都已经长成了巨龙，都有了自己的喜怒哀乐，时光流逝，星移斗转，在他从沉睡中苏醒之时，他们却都变了。
逝去的永远逝去，活着的面目全非。
埃斯蒂尼安伸手拉上了窗帘，外面的雪似乎下的更大了，伊修加德的气候和其他地方比起来总是显得分外诡异，不管其他的地方是什么季节，多么鸟语花香，这里却被永远冻结在了漫长的寒冬。
门被人忽然推开，刚刚出去的管家喘着气站在门口，呼出的雾气在冰冷的空气中模糊了他的脸，“艾默里克……艾默里克阁下那边！”
“艾默里克怎么了？”埃斯蒂尼安一手攥着窗帘，微微侧过头来，语气听上去还算是平静的。
“学院那边发来消息，很难对付。”管家好不容易才喘匀了气，抬起头来，目光里近乎含着真切的恳求，“埃斯蒂尼安阁下……”
埃斯蒂尼安没有回答，只是静静的看着他，他的瞳孔依旧泛着冶艳的红，最深的眼底夹杂着一点管家看不懂的情绪。
沉默许久他才开口，“我能帮你们吗？”
天气很冷，管家却因为奔跑出了满头的汗，他摸出手帕来擦了擦自己的额头，“我就是为了这个才特意赶回来的，现在应该还来得及。”
“是艾默里克让你赶回来通知的？”埃斯蒂尼安从衣帽架上取下帽子，他将帽檐压的很低，尽管许多事情都记不清楚，可他明白艾默里克不让他出现在其他人面前一定是有原因的。
“不，先生并不知情。”管家答得很快，几乎不假思索，埃斯蒂尼安系围巾的手顿了顿，偏过头来看着他，被他仿佛一潭死水的眼神看的有些发毛，管家下意识补充道，“是我太担心了。”
“非常急吧。”埃斯蒂尼安若无其事的收回目光，“艾默里克才走了没一会儿，看来这次麻烦确实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