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朗方才进马车,其实有一大半的原因是怕看见穆云翳,现在人走了,他就大大方方地挑开了车帘,一脸好笑地望着薛时济:“怎么,和书烟闹别扭了?”
薛时济被戳中心思,还要强装镇定地笑:“说什么呢……我就是想和你说说话罢了,哎,今天这太阳还挺大哈……”
萧朗无奈地摇摇头,道:“书烟温柔可人知书达理,我和她认识这么久,也没见过几个人能将她惹生气,你倒厉害。”
薛时济缩了缩脖子,不敢说话了。
如此行进了几天,宋书烟忍不住了。
在某天吃完饭接着上路时,她先众人一步出了门,然后冷着一张脸跨上了萧朗的马车。
三个大男人跟在后面,都是一副茫然的模样,萧朗道:“书烟,你这是做什么?”
宋书烟的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薛大哥不愿意载我,阿木公子又冷冰冰的,我和他说十句,他只回我几个字。再这样下去,你们不如闷死我算了!”
“既然这样,那由我来载萧大哥好了。还是萧大哥最好,又不会躲着我,又不会冷着脸。”说罢朝萧朗道:“萧大哥,你上来!”
她简直是目露凶光,萧朗之前刚和薛时济说过她温柔可人,这会儿在她逼迫的眼神之下,简直想替薛时济烧上一炷香。
另外两个被点名批评的人更是不敢轻举妄动,萧朗笑道:“这算什么,哪有你一个姑娘载我的道理。”
他从宋书烟手中牵过缰绳,替她撩开身后的车帘:“我来赶车,你在里边休息。”
宋书烟气鼓鼓地跺脚进了车厢,萧朗目带同情地望了眼车下二人:“你们俩坐一车吧。”
余下二人对视一眼,皆是嫌弃不已。面对薛时济,穆云翳便不再主动担任赶车一职,进马车调息刚恢复不久的功体。薛时济刚才被宋书烟一番教训,也是垂头丧气,二人你不言我不语,一路上倒也清静。
第29章
萧朗这一路也算想明白了,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自己也不可能每次都避开阿木。再说当时他神态自若,语气正常,显然并没有把这件事情看得多严重,反而是自己大惊小怪了。
薛时济听闻燕南回突然离开,本想去找萧朗问个清楚,但碍于宋书烟在,也不敢主动靠近了,每日像只猴一样蹲在车前唉声叹气。
一行人就这么各怀心思地到了江南分部,萧朗将宋书烟扶下车,看见薛时济躲在后面犹犹豫豫的模样,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
门口守着的护卫见着他们,连忙派人进里边禀告。宋书烟一马当先进去了,萧朗也朝薛时济使了个眼色,让他快上去帮忙。
这些天来他少有和穆云翳说话的机会,现在想开后,便主动朝他道:“走,带你进去转转。”
穆云翳抬眼望向面前的青瓦高墙,不由有些好笑——没想到他一个人人喊诛的一线飞红少主,竟然也会有光明正大从正门踏入武林盟的一天。
萧朗往前走了两步不见他上来,一回头,恰巧望见他一脸幽深地望着武林盟的模样,笑道:“怎么了,阿木?”
穆云翳回过神来,摇了摇头,萧朗反身捉住他的手腕,穆云翳一颤。
“第一次来,有些紧张?”萧朗轻笑道:“别怕,有我在。”
穆云翳神色复杂地望了他一眼:“萧朗。”
“嗯?”
“你是不是一直将我当成喜福一般看待?”
萧朗一怔:“不是……你怎么会这么想?”
“我不比你小多少,你无需每次都用哄小孩的方式与我对话。”说完收回手,率先上了台阶:“走吧。”
萧朗愣在原地,穆云翳是个生面孔,门口的守卫虽然见他与萧朗他们一同下车,却也摸不清要不要拦他,正犹豫着,萧朗几步上前来,朝他们笑道:“这位是我朋友,以后出入不必拦着。”
他脚步加快了些,追上穆云翳,依旧满面春风般的笑容,好像一点儿也没因为刚才的事情而不满。
他与穆云翳并肩而行,一边为他带路介绍沿路的景色,一边轻声道:“我并非是将你看成小孩,你不要介意。只是习惯了这么与人打交道,也没人和我说过原来会不舒服,你若是不喜欢,我下次换个方式。”
穆云翳料不到他竟会特意来和自己解释,怔了怔,萧朗又脾气极好地朝他笑了笑:“我说了啊,你是我的朋友。”
你是我的朋友。
穆云翳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很久之前,也曾有一人对自己说过这句话。
可后来才发现,那不过是蒙着真挚面具的假象。若他不是一线飞红的少主,不是穆千重唯一的儿子,不是一切利益的来源,谁会接近他,谁会将他看做是朋友?
但萧朗却三番五次地和他说,你是我的朋友。
他现在不过是个从山崖下捡来的小子,一点儿利用价值也无。萧朗何等身份的人,又何必处处照顾他的情绪。
穆云翳心中杂乱,眼前人的面孔仿佛与幼时那小孩渐渐重叠,那模糊的影像嫌恶地望了自己一会儿,最终狠狠地甩开了他的手。
“想什么呢?”前方有人迎了出来,萧朗脸上笑容加深,重新攥住了身旁人的手腕:“哎,走快些,给你介绍个人。”
他这一拉把穆云翳从回忆深处给硬生生扯了出来,穆云翳低头望了眼他的手,这次没再甩开。
青石板道的尽头站着一对老人,正笑眯眯地望着他们。萧朗快步过去,欣喜道:“楚伯,张姨,你们怎么会在这儿?”
那老人家见着萧朗,像是见着自己的亲生儿子般,眼中满是藏不住的喜爱,捂嘴笑道:“盟主说你日后会在江南分部待好一段时间,我就和你楚伯一道过来了。”
萧朗任由她扶着自己上下端详,笑道:“本来身子就不太好,怎么舍得你们为我奔波。”
那楚伯便捏着胡子站在一旁,笑眯眯地听他半真半假地训责:“哎,还不是你张姨舍不得你,说好长时间没见了,一定要调来这儿给你做饭。”
“张姨最疼我了。”萧朗将脸放在老人手中亲昵地蹭了蹭,随即转身为他们介绍:“这位是阿木,我在兴安结识的朋友。阿木,这是楚伯和张姨,我在武林盟的时候都是由他们照顾我的衣食住行。张姨的厨艺在武林盟可是一绝,咱们以后有的大饱口福了。”
穆云翳朝二人一点头,张姨笑道:“小朗的朋友可真都是一表人才,这一个长的比一个俊俏,哎,小薛这次没跟着一起来么?”
“来了。”萧朗道:“他先回房放行李了,待会儿您便能见着他。”
带着穆云翳简单地转了一圈儿,萧朗在一间房门口停下:“你以后便住在这儿,我就在左边的院子里,有什么事情喊一声我就能听见。”
穆云翳问:“方才那是一对夫妻?”
萧朗一愣:“是啊……怎么了?”
“只是觉得有些讶异。”穆云翳简单地组织了一下措辞:“你看上去和他们很亲近,那位老人她喊你小朗,她自己的孩子呢?”
萧朗推门的动作一顿,他半垂下眼睫,轻声道:“张姨本身孕有一对子女,早些年盟主被贼人追杀时,是张姨一家人接济了他。但后来却因此惹上杀身之祸,一双儿女丧命,盟主心怀愧疚,便接他们来盟内安生。”
穆云翳没想到背后竟有如此隐情,萧朗提起此事时,面上止不住的黯淡,他便感觉心内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抱歉。”
“都过去了。”萧朗道:“盟主一直因此事而留下心魔,想要尽力去补偿他们。张姨他们却是心怀天下的大善人,从未在盟主面前提过此事。”
“在这世上,没有人能一丝一毫的痛苦也不背负。”萧朗道:“张姨他们喜爱热闹,我瞧她方才对你也是喜欢得紧的,若是能得空,也请你多与他们说说话吧。”
夜里,张姨为众人准备了满满一桌的洗尘宴,大伙儿聚在夜空之下畅谈无阻,酒杯碰撞声不绝于耳,聊到痛快处,薛时济已是一副酩酊的模样。
说起他从前喝醉犯下的淘气事,张姨笑得直摆手:“再后来,盟主便勒令小薛不准随意喝酒了,今儿要不是小朗在,谁也不敢看他这么灌。”
薛时济一只脚踏上石凳,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对酒当歌,人生几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