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慧心一惊,掀开被子想跳下床去关窗,可转念一想,说话的人快要进屋了,保不准将她抓个正着。到时候门窗没关就算了,她这个坐小月子的人还站起来了……
她赶紧躺好,又将历书捡起来塞进被窝里。
外面脚步声和关门声传来,很快一名少妇从屏风后走出。
余慧心赶紧挤出一个笑容:“嫂嫂……”
这是她娘家的嫂子陈氏,就是那位赵国公府的旁支庶出小姐。
陈氏气不打一处来:“给你说了坐月子的时候不得打开门窗,怎么每次来你这里都大大地开着?!”
陈氏说着,走近榻边,忽然感觉一股凉意从背后传来,转头一看,屏风下面居然放着一盆冰!
陈氏简直要炸了:“你还放了冰?不要命了?!”
正巧丫鬟红梅关完了门进来关窗,余慧心赶紧叫她:“快搬出去!别让嫂嫂生气!”
红梅一脸委屈地端着冰走了。明明都是小姐的主意,她劝的时候挨小姐骂,听了也还要挨骂……
余慧心讪讪地对陈氏道:“嫂嫂今日来得好早。”害她门窗都来不及关。
“来得早才好,不然抓不住你阳奉阴违!”
余慧心弱弱地说:“我热……”
陈氏虎着脸:“热怎么了?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
“这规矩好没道理!七月天谁不热?怕是我大哥那样的壮年男子都受不了。女子本就瘦弱,若再生了孩子、落了胎,那就更弱了,反倒一点风都不给,怕不是半条命没了?”
“这……”陈氏快被她说服了,可老人家都是这样教的,她又能如何,眼一横便瞪着余慧心,“看样子你大好了,能说会道的。”
余慧心赶紧闭了嘴。
反正她只是逞一时口舌之快,没想真的改变古代人的认知。科学坐月子在二十一世纪都会受阻,何况这里?反正陈氏待一会儿就走,到时候自己再把门窗打开就是。
“我看你今天活泛了不少。”陈氏坐下来。
自余慧心穿越过来,陈氏已经出现了好几次。因王家从上到下都爱摆脸色,陈氏不好天天来,却也隔天来。所以余慧心乍然如此,她没怎么觉得奇怪,稍觉有异也想不到借尸还魂。反倒是余慧心活泼了,她想说的话才好开口。
陈氏道:“我看你都会说歪理了,大概也想通了。那就和离回家去,别留在这里犯糊涂。”
第2章
“呃……”余慧心当然有此打算。
她从一个离婚率逐年上升、天天接受反婚宣传的世界到来,怎么可能接受现在这种婚姻状况?只是先前余七巧都自降为妾了,一副对王腾宗不离不弃的样子,自己答应得太爽快会不会惹人怀疑?
陈氏见她有所意动,估计她经此一劫已经伤透了心、不想再留下来,就再接再厉地讲道理:“婚姻是结两姓之好,别人家过不下去了都尽量和离,免得伤两家人感情。这王家倒好,开口就是休妻,说到底是不把我们放在眼里。既如此,你留下来干什么?还当妾?当妻的时候尚且欺你辱你,等你成了妾,更不知道怎么作践你!慧心,听嫂嫂的,咱们回家去,将来重新嫁个会疼人的。再不然,你就一辈子留在家里,阿爹、阿兄和圆圆养你一辈子。”
本朝并不要求女子守节,用后世的话说是“不提倡、不反对”,结婚主要看门第出身,是不是结过婚放最后考虑,所以二婚女子多的是。余七巧生母已亡,继母就是寡妇再嫁。余七巧若是和离回家,照样是抢手货,只不过抢她的人里没有读书人了。但嫁个门当户对的商户或不甚富裕的农夫,不是过得更自在?
“好。”余慧心答应了。
陈氏还待再劝,没想到她应得这么爽快,反倒是噎了一下,忙问:“你当真?”
“我回家去,嫂子疼我。”余慧心殷殷地看着她。
“我自然疼你啊!”陈氏激动不已,拿出帕子按了按眼角,“没你在家,我都找不到人说话了。”
“以后我天天陪嫂子说!我不嫁了,让你夫君和儿子养我!”
“本就是应该的,还要你说?”陈氏嗔怪。
……
次日晌午,余慧心又叫红梅打开门窗,最好是将冰也搬来。
红梅说什么也不干了:“少夫人你就别作践自己了!先前病成那样,好不容易好了——”
“你想想——”余慧心打断她,“是不是我叫你开门窗之后,我才一日比一日好的?”
红梅愣了愣,伸手堵住耳朵:“我再不要听你的歪理了!”
余慧心无奈,想自己去关,红梅马上叫外头做粗使的丫头进来,几人合力将她扛回了床上。
余七巧这身体本就虚弱,余慧心连单独的红梅都打不过,更何况劲更大的粗使丫头——还来了俩!
她躺在床上大叫:“反了反了……”
“少夫人少夫人——”外头传来一道童稚声。
叫阿春的丫头说:“是斤丫。”余七巧陪房家的闺女,只十岁,做不了大事,就安排在院门上报信儿。
有人来了,红梅等人赶紧将余慧心松了。
余慧心坐起来整了整衣服,两个粗使丫头退了出去,将斤丫叫了进来。
斤丫没敢来榻边,隔着屏风道:“少夫人,咱们娘家老爷和少爷来了!”
“现在在哪?”余慧心知道他们来做什么,昨日陈氏离开时说要回去告诉他们,让他们来谈和离。
斤丫说:“去老夫人那边了。”
“那我等等吧。”余慧心淡然道。
过了一刻钟,斤丫又蹬蹬蹬地跑回来,压低声音道:“老爷和老夫人来了!”
老夫人自然是崔氏。
余慧心刚换了衣服,准备迎接余老爷和余大哥,闻言马上叫红梅来给自己脱了,再将身上的钗环首饰一扯,就病恹恹地躺回了床上。
做完这些,外头传来了丫鬟婆子请安的声音。
余慧心眼一闭,想了想空调、外卖、卫生巾,整个人就忧愁得不得了;再想想火锅、网购、痒痒鼠,眼泪就下来了,整个人简直痛彻心扉。
余老爷和崔氏进来,就见她躺在床上淌泪。
余老爷身形偏胖,长得慈眉善目,看起来是个老好人。老好人见了闺女这番模样,仿佛天要塌了:“我的儿呀!你这是做什么想不通,一个人在这里伤心?”
“阿爹……”余慧心睁开眼,哽咽地叫了一声,接着才看见崔氏,顿时脖子一缩、嗫嚅地叫道,“阿娘……”
崔氏顿觉嗓子眼被掐住,想说什么说不出来。她前两天就听说余七巧好转了,现在认定了对方是在惺惺作态。只是余七巧从前乖觉,突然使起了手段,让她无所防备。
“回家!咱们回家!”余老爷急得跺脚。
崔氏看着余慧心,压下心里的不耐:“你父兄想你和腾宗和离,你自己是什么主意?”
余慧心低着头:“我愿意跟父兄回家去。”
崔氏的手紧了紧:“你前几天可不是这样说的。”
“那时候阿娘和郎君不曾说和离,我心里乱,自然也想不到……”
“那好吧!”崔氏赶紧打断她,再由她说下去,好像是王家故意在算计她什么一样,“等腾宗回来,就让他写放妻书给你。”
余慧心被休、降妾、和离,对她来说并无太大差别。
降妾虽得一份嫁妆,但王家也不能尽占,被人知道了不好,反而是留她在家里会惹新媳妇不快。和离算是理所当然,只是崔氏心里不爽——一个下贱商户,只有被休的命,凭什么和他们谈和离?只是现在,余慧心刚刚怀过孩子,七出都奈何不了她,细究起来反倒是王家理亏,崔氏也就遂了他们的愿了。
“亲家你劝着七巧一点,别让她太伤心了,我前头去看看腾宗几时回来。”崔氏忙不迭地走了。
余老爷越看余慧心越心疼,捶胸顿足地哭起来:“我的儿呀——本以为给你找了个好婆家,你却被搓磨得不成样子,我怎么对得起你阿娘呀——”
崔氏还没出院子呢,闻言差点绊倒。
余慧心也哭,直到外头传来红梅的声音:“还不快给老爷、少爷烧茶去?”
余慧心知道,这是崔氏走远了,立马收住眼泪,秒变平静脸:“我没事,已经大好了。”
余老爷还在摧心肝一样难受:“你还骗我?快!收拾东西!等王腾宗那小子回来,咱们拿了和离书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