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听见了吗?”
“听见什么?”
“有个人说...不是你的错。”
既然下定决心要遮掩,我说:“没有。我什么也没有听见。”
他撇撇嘴,垂下目光,过了半响却说:“其实我也听不太清,这些话倒像是从很远很远的过去里来的,不知道为什么,我听了这句话,多少却觉得轻松一点了。”
我回头冲他笑:“就当是这只章鱼临终的絮语吧。从此以后,它再也不会缠着你了。”
“不过...有件事情...”我用手试探着戳了一下他身上鼓涨的脓包“你快点叫其他的怪物出来呀,不然我怎么让它们消失呢?”
温宴神情有些无语:“我又控制不了它们,这些怪物总是想出现就出现,想消失就消失...”
“那有没有什么规律?”
温宴摇了摇头。
我沉吟了一下。
事实上,我在温宴身上一共看到四只不同的怪物:章鱼、兔子、机器狗、还有他自己。
除了在学校里,这些怪物通常都是单独出现在我身边,并且它们似乎有怪癖,总会在同一个地方出现。
章鱼哥喜欢出现在家里。
兔子喜欢出现在地铁里。
机器狗喜欢出现在回家的路上。
而另一个温宴...只会出现在天台之上。
“我想...我大概知道它们会在哪里。”
我冲温宴伸手:“出去吧,老呆在这个柱子都断了的房子里等也不是那么一回事。”
温宴却偏过头:“抱歉...我身体里的怪物把你的家弄成了这个样子。”
我一回头,看见月光映照下的歪七扭八的房间,还有房间内被章鱼哥压烂的所有东西:破碎的玻璃、断裂的床铺、被踩烂的桌椅、还有杂七杂八的文具。
这个家是被我父母和我三个人小心翼翼维系起来的家,一个不负责任什么甩手的爸爸、沉默辛苦而又不耐烦的妈妈,和一个锯嘴葫芦一样的我构成了我们一家。我们的关系是多么牢不可破,可是,原来一个看似牢不可破的家同时也可以这么风雨飘摇。
对于经常几天都见不到父母的孩子来说,家只不过是一个可以睡觉的房子而已。毁掉也没什么值得心痛的。
“难道是你想变成怪物的吗?”我扶着温宴勉强走出歪斜的房门,但他实在太重了,把他拖出房子已经耗尽了我的力气,我坐在台阶上大口喘气,一边问他:“难道是你指使章鱼哥毁掉我家的房子的吗?”
他愣愣摇头。
“那不就对了。这不是你的错,别想着把什么都揽到自己身上。”
怪物温宴完全淋在了月光下,也是因为身体瘫软,他整个人都似乎要在月光下融化了。
我伸手去拉他:“行吧,咱们去下一程。”
他却缓缓摇头:“我走不动了...其实我早就想说了...我下半身几乎完全动不了...实在是太困了...能不能让我睡一会儿...哪怕一小会也好...”
“睡你妹啊!”我的白眼简直要翻出天际:“你怎么这么不争气啊!干干净净的死掉难道不是你的愿望吗?你就不能再撑一会吗?”
他眼神涣散,愣愣摇头。然后又点了点头。
我大概明白他的意思了:想干干净净去死,也想睡。
行吧。将死者为大。
我环视四周,最终从后院里骑出一个三轮车。这是之前爸爸去运货的时候用的,三轮车被章鱼哥碾的扁了一点点,但居然还能用。
“上来吧。”我拍拍三轮车的后座,对他说:“想睡就睡,在这里睡。我负责找怪物,你睡觉就好了。”
温宴四肢并用再加上我用脚卡着他的屁股,终于爬上了三轮车。
迎着夜晚沁凉的风,和漫天的星光银月,我使劲踩起车轮,三轮车吱吱呀呀开始滑行。
今晚的风好凉,但这阵风又好柔和,就像今晚的星月一样又静谧又柔亮。
我踩着三轮车,踩出院子。
现在已经是半夜了,街道上行人大概都已经回家了,街道上空空荡荡,只剩下路灯下光秃秃的马路,还有马路上的我们。
后面响起微微的鼾声,我回过头,看见温宴几乎转瞬之间就睡的熟了,他肿胀黑紫的脸上唯一灵动的东西就是他的那双眼睛,如今双眼闭上,他又变回了一只恐怖的怪兽。无论任谁来看,这恐怖的东西都不能算是一个人类。
但是,我和他两个人,就是“我们”。
这条路我已经走过无数回,可是又有多少回我不是一个人呢?我觉得我很可笑,因为单单想到“我们”这两个字已经让我眼眶有些湿了。
我好孤独。可是此刻我又好幸福。明明知道驶向的是一个空荡荡的未来,明明知道连“我们”两字都只是一个短暂的存在,明早我又会是一个人了。可是,此刻,我好幸福。
原来世界上真的有叫“幸福”的感受,原来人的内心不是只应该被眼泪填满,原来微笑和眼泪真的可以共同存在,原来哭泣并不仅仅因为伤心,而是因为太幸福了。
我看到了某个人的过去,了解了某个人的秘密,和他结成同盟,共同面对坑爹的人生。哪怕只是一瞬间。
我使劲踩着三轮车的脚踏板,驶进夜晚的风里。我踏的飞快,连风都追不上我的影子,像踩在云朵里。
月亮真好,点亮夜晚,又将我的心点亮。
寂静的夜晚里,三轮车踩着初秋法国的叶子发出轻响,我骑着三轮车像驾驶着坦克,气势汹汹向地铁站赶去。
现在是0:46分。按理来说,地铁站已经关闭了。但是我骑着三轮车在道路上环视一圈,没有一个仍然在开的路口。
但是有个地铁入口因为卷闸门坏了,入口门暂时用的是临时搭建的铁栅栏门,明晃晃的月光下,可以清晰的看到铁栅栏门仅仅用U型锁锁了。
——或者,可以用三轮车冲开这扇门?反正今夜疯狂的事情已经做得太多了,再多做一件也没什么。
我思量再三,再看了一下附近,最终溜到角落里拿旁边地上捡来的烂布盖住了温宴的脑袋,然后自己戴了个口罩,再次骑上三轮车,向看起来年久失修的地铁门冲过去。
出乎意料的是这扇门比想象中轻松——我连带着三轮车撞上这扇门,居然没有阻碍就直接把门撞开了——原来U形锁根本就没锁实!
三轮车的手刹本来就不是很灵便,我使劲用鞋滑地面增加阻力,却依然半点屁用没有,三轮车带着我们直接冲过地铁大门,掉入门内。
而门的后面——是一个黑黝黝的洞口。
这个地铁站,我也来过无数回了,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前面是一段四米多高的台阶。
我和温宴,以及这辆惹祸的三轮车,向这个黑黝黝的洞口落下去,直到被这个洞完全吞噬。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从一开始就是一篇小短篇,打算这周完结。
新文大纲已经准备好啦,已经攒了一点点字了,攒个几万字就开,有兴趣可以收藏一下新文~
第15章 往黑暗里坠
三轮车咯吱咯吱坠在楼梯上,带着我们一路下坠,在黑暗中我什么也看不见,本能的想拿自己的脚按往常一样在地上做“脚刹”,但是我在半空中试探了一下,却连底都触不到,我顿时歇了心思。
我们往下坠。
往黑暗里坠,无尽的漆黑里倒像是一处幽深的湖泊,风声和哐当哐当的三轮车落地的声音融为一体,让我疑心现在仅有我自己独自一人在黑暗中飞行。
“啪”的一声,三轮车落地的同时传出巨响,我也随之跌在冰凉的地面之上。先感受到的是双手灼烧一样的疼痛,大概是刚才擦到地面上了,不过我试探着挪动了一下自己的腿脚,并没有受伤。
但这里太黑了,黑暗中只有绿色的【紧急通道】的图标在亮,但图标照亮不了任何东西。
“温...温宴...?”我冲着黑暗喊了一句。
什么声音都没有,整个世界都只有我的呼吸起伏声音。
我壮着胆子,又喊一声:“温宴?你醒着吗?”
空荡的空间里,我尤带颤抖的声音在这里反复游荡。
这时,放佛有谁在我耳畔轻轻吹了一阵风,我敏感的感觉到什么在动,与此同时,我听到远处传来微弱的呼喊。
“我好痛。”
那个嘶哑而又颤抖,只听这一句,我心就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