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念真只是个实习生,在这短短的风云变幻里,竟也受了不少白眼。她倒是不觉得气恼或者委屈,只是觉得有些好笑,分明都是一家公司,共同目的是让公司盈利,不过是分了工,这便离了心。企划部做方案,想点子,自然辛苦,可风控部推翻他们的计划难道是为了打击他们吗?一个想着盈利,一个想着避免损失,不过是一个目的下的两面,偏偏他们成了坏人。
她不委屈,却有些替赵世宁委屈。
应念真开始密切关注计划实施的后效,刚开始推行的一周,大把大把的资金投入,粗粗看去一片繁荣,可没过多久便呈断崖式下跌,即使偶有起伏,仍是入不敷出。企划部的人背没直几天,便又弯了下去,连脚步声都变得沉重起来。
最重要的是,因为将不少资金和精力投入了这个企划,别的交易难免被其他几个竞争对手抢了过去,要真计较起来,损失的又何止这批资金。
而且,正如应念真所想,这个计划虽然失败,可计划的模式到底可不可行还是两说,竞争对手并不会因为这个模式失败就彻底无视它,作为一个能让高层无视风控部门意见,大力推行的计划,它自然有它不可忽视的闪光点。聪明的竞争对手会学习这种创新的模式,在天和地利人和之时,再行推动,反过来对付峥嵘。
这事一出,很多风控部门的人都在暗暗高兴,他们也不是盼着公司不好,可到底扬眉吐气。唯有赵世宁,应念真从他面上看不出多少高兴,只有一点掩藏得很好的疲倦。
第17章 众里寻他千百度(十七)
应念真能体会一点他的心情,说到底,他做这些事是希望峥嵘能蒸蒸日上。可他的苦心被无视,如今峥嵘亦是落后他人一步,单单他的观点被证实是正确的,于他又有什么意义呢?
这个计划结束之后,峥嵘手头的案子一下少了许多,连带风控部也不如往日忙碌,大家下班的时间都早了不少。赵世宁倒是一如既往地晚下班,也不知是真有这么忙碌,还是不想回家。
应念真每天都留下来加班,若是工作做完了,便开始写自己的论文。她并没有特地去和赵世宁说话,打扰他的清静,只是希望,如果赵世宁打开办公室的门,能看到外边的灯光,知道这里并不是那么冷清。
赵世宁并不是每天都回家,他有时也会在办公室留宿。也许是习惯了应念真的存在,偶尔留宿时,他也会在平常回家的时间出来,敲敲应念真的桌子,提醒她不要待太晚,记得回家。有时候,这一敲,与这一句话,便是他们一整天下来唯一的交流,可应念真很喜欢。
晚上八点半,很多公司还是灯火通明,应念真身边却已经没有多少同事了。他们习惯了加班,知道随时可能重新忙碌起来,所以更珍惜这段来之不易的空闲时光,一个个都抓紧下班。
应念真每天都留下来加班,大家看在眼里,自然也有猜测,不过没人特地拿到她跟前来说,她便不去想。应念真在电脑前坐了太久,感觉肩膀都有些僵硬,想了想,决定下楼买两杯热饮回来,走动走动,也活络一下经脉。
四月份的南方已经可以穿上轻薄的碎花裙子,北边却还是一件件衣服套在身上,方能抵御夜晚的寒凉。两杯滚烫的饮料入手,即使有些烫手,应念真还是忍不住将手掌覆在杯身上捂手。
赵世宁的办公室门没关紧,隐隐传出一些声音,似乎有人来找他,两人正在说话。应念真将两杯热饮放到了自己桌上,打算等来访的人出来再送进去。
那说话声本来很低沉,应念真只能隐隐听见声音,并不能听清他们在说什么。可不知道赵世宁回了句什么,那人突然拔高了声音,好像抑制不住自己的愤怒一样。应念真听见了那人不加掩饰的指责:“你其实很想要峥嵘,对吧?这应该只是你的第一步,接下来便是把我拉下副总经理的位置,自己取而代之?我告诉你,只要有我在一天,这个位置永远轮不到你。我宁愿峥嵘没有了,也不愿意峥嵘落到你手里。”
赵世启摔门而出,也不知道是不是用的力气太大,门来回晃了几次,反倒没有合上。
他没想到办公室外还有人,看到应念真时愣了愣。应念真看着他,面无表情,并不愤怒,却也不尊敬,也不知道到底听到了多少。赵世启被应念真看得不大舒服,但他不至于对什么人都发脾气,只是微微一顿,便转身离去了,应念真也没有与他打招呼的意思。
应念真的位置正对着赵世宁的办公室,她看到了他,他也看到了她。应念真动作一顿,起身将热饮拿了进去。赵世宁从抽屉里拿了一支烟,修长的手指摆弄着它,并未点燃。应念真将热饮放下,突然拾走了他手里的眼,轻声道:“吸烟有害健康。”
赵世宁笑了笑,从抽屉里抽出那包烟,看起来倒像是刚拆开的一样,只是包装的颜色并不崭新,他打开烟盒,将口子转给应念真看,道:“你看,好久以前买的,只抽了三根。”
应念真将那根烟放了回去,道:“只抽两根不是更好。”
赵世宁盯着那烟盒看了一会儿,将烟盒放回了抽屉,他拿过热饮,双手捂了上去,不知不觉便放到心口,道:“大哥发火总是不分场合,让你见笑了。”
应念真摇摇头,没说话。
赵世宁道:“你不好奇吗?大哥今天又是为什么发火?”
应念真看着他道:“你如果想要告诉我,我就听着。你如果不想告诉我,就好好加班吧。我会在外面的。”
赵世宁抬头看她,似乎是想看清她是不是真心实意,又有没有一丁点想看他笑话的意思,最后道:“坐吧,别站着听。”
赵世启发火的理由其实很好猜,归根结底是为了先前那个错误决策。因为那个决策,峥嵘着实损失了不少,连带着赵世启这个打头支持的人也吃了不少挂落。峥嵘是姓赵,可其他股东也不是死人,愿意让赵氏掌着权柄只是为了一起赚钱,如果继承人的能力有限,他们自然也会动自己的心思。就算这些心思不能真的把赵家掀下马来,造成些动荡还是很容易的。为了安抚其他股东,赵父自然是唱白脸,在会议里将赵世启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
赵世启受了委屈,憋了一肚子火,能向谁发呢?自然只能向赵世宁发。
应念真并不奇怪自己所听到的内容。其实赵世启也算有能力,对上别人也行事有度,只是在赵世宁的事情上,始终不能保持冷静与公正。
奇怪的是,赵世宁看上去并不难过,就好像对这个人已经没有太多期待,所以相应的失望与委屈也少了许多。赵世宁对应念真道:“其实我很早以前就有一个想法……”
他这话方才开了个头,电话铃声便响了起来。
赵世宁看了眼来电显示,似乎是要接的样子,应念真会意,站起来打算出去,赵世宁却对她道:“你不用避开,坐下吧。”
应念真有些不明所以,最后还是照着赵世宁的说法坐下来。
赵世宁接了电话,道:“爸。”
打电话的人竟是赵雍。应念真一下有些坐立不安起来,她不知道赵世宁为什么让她坐在这里,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装聋作哑。
不知道电话那头说了什么,赵世宁神色淡淡,道:“爸,我没有。我和大哥说过了,他不听,我只能在会议上再重申一遍,希望能说服大家。毕竟按照我的设想,计划失败以后会引起一串的连锁反应,损失巨大。我不能装作没发现,什么都不说,只为了支持大哥的决定,那才是不负责的表现。”
应念真听不到赵父在电话里说了什么,只能听见赵世宁在漫长的倾听后道:“我说过了,我私下劝过大哥,是他不听我的劝阻,不是我故意要看他出丑,要看公司损失。我人微言轻,又能改变谁的想法呢?大哥不听我说的话,原来您也不听,那我说那么多又有何用呢?祝您身体健康。”
赵世宁挂断了电话,他没有关机,因为他知道,以赵雍的性子,被他这样直接顶撞,绝不会再给他机会。此刻就算赵世宁将电话打回去,赵雍也不会再接了,更不用说主动给他打回来。
应念真看向赵世宁,赵世宁竟然还冲她笑了一下,道:“爽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