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不好意思,“我发个烧而已,整的跟我生活不能自理似的。”
其实李熏然特别不爱剪脚趾甲,小时候被剪到过脚趾豆儿上的肉,后来就特讨厌这项运动。细瘦的脚,足弓很高,脚趾也是略长的,脚趾甲每回都长到天天捅破袜子才磨蹭着去修剪。
“需要你自理的时候,你再自理。”凌远剪的很慢,很仔细,每片趾甲都用锉刀轻轻的打磨,形成柔和的圆边。熏然的脚掌温热,脸躲在笔记本屏幕后面,静悄悄的不吱声。
“哎哟,我忘了件事。”熏然把电脑往旁边枕头上一扔,“剪完了没?”
“别急,还有最后一个。”凌远不紧不慢的收起指甲刀,“好了。怎么了?”
李熏然跳出被窝,往客厅跑,拎着个牛皮纸质地的老式信封回来。“你的信,睿哥给我的,让我拿给你。”
凌远结果信封,地址是个临省山区里的一个镇子,他拆信。
小孩儿沉默片刻。“内个,我哥和你那同学,好像都,知道了。”
凌远抬眼看他,瞬间会意,“嗯,三牛,我本来也要告诉他的。上大学时候答应过他。”
“答应过什么?”
“有了相好,要告诉他,不瞒着他。”
相好。老旧的词大多表意确切。熏然内抿了下嘴唇,卡了个不妨碍对方隐私的合适距离,坐在凌远身边。“谁来的信?”
凌远伸过胳膊揽了他一把,“自己看”,凌远给他举着信纸,“上次在我们科,有台手术,过程出了点事故,病人去世了,后来还是定为医疗事故,医院赔了一笔钱给家属。你还记得吗?这是那病人的儿子写来的。他考上镇上的重点中学了,从山里迈出来了。”
“就是那个姓杨的干的好事吧?出了医疗事故自己特么不承认,坑人家家属,后来被你揪出来了,就对你怀恨在心。这种人,就应该拖出去喂狗!艹他妈的!”
凌远胳膊上搂他搂的使了使劲,“不是说都过去了么,不许再生气了。”
李熏然把一口大气憋回肚子里,又觉得不上算,吧唧在凌远嘴边亲了一口,才感觉好点。
孩子说,谢谢凌叔叔,给了我读书的机会,我考上镇上的重点中学了,一定好好学习,将来也要做一个医生,帮助别人。祝凌叔叔和家人,阖家幸福,身体健康。
平铺直叙,几乎没有什么形容词,一页多纸而已,言语质朴却看得熏然眼眶发热。
他说,凌远,谢谢你。
那人笑了,谢我做什么,这孩子真正应该谢的人,是你,你说的那句话,让我下定决心为他们争取赔偿。你说,死者还有个十来岁的儿子呢,有了这笔赔偿,他的人生也许会不同,比如,不用辍学……
李熏然觉得自己又要脸红,今天这是怎么了。
“要回信吗?”害羞的人问。
“当然。”
“选一份礼物一起寄过去,好不好?”
“好。”凌远朝枕头上的笔记本努努嘴,不是要网购吗。
他们并靠着床梆,一起浏览购物网站上形形色色的文具、家居用品和电器,俩人都没啥经验。李熏然觉得贵的准错不了,凌远不知道该不该纠正。购物车塞了一堆东西,到最后,小孩儿又说再等等,春节快到了,肯定促销力度更大。单把给孩子的礼物下了单。
凌远被提醒,一个新的年,终是要来了。
第二十二章
来送他的,是师父。
他说就不用进停车场了,就到临时泊客点下车就好,反正就一个行李箱,很方便。
高刚心里压得荒,又得持着沉稳,也不想延绵这场告别。嘱咐的话已反复说了,来来回回也就一个意思,凡事不要逞强,安全第一,人生地不熟,照顾好自己。
李熏然说,师父你少抽点烟,岁数大了,不要那么拼,看着合适的,赶紧给我找个师娘。
老高一个没绷住,苦笑出了声。
站台上的人乌泱泱的,行人和行李交错如织,这幅画面即使关了静音,还是能读出喧闹。硬卧,选的上铺。他把保温杯搁在小桌板上,捡了个折叠小凳坐了,看着车窗外头。
一位大姐拍拍他肩膀,问小伙子,能帮我把箱子放行李架上吗。他连忙起身应了,帮着归置行李。对面铺位的下铺是个女学生,床底下的空间都被别人的箱子占满了,她也眼巴巴地望了李熏然。行李架上一通倒腾堆叠,等都帮忙摆放好,车都要开了。
熏然额头微微冒汗,重坐回刚才的折叠椅。正好赶上站台上的人影开始渐次向后稍的一瞬。
大城市的月台早已不复那样一种意境,太过热闹,离别被掩埋,有的只是赶路。也许在某个乡村小站,只有绿皮的老火车经过,年轻的情侣依依惜别,火车隆隆响起的刹那,外头的人踏着长长的站台追逐,直到它的边缘,才呆呆停住。车里头的人逆着车开往的方向,向后退着,只为多一秒的视线交互。
李熏然讨厌那样的场景。
他只是禁不住想象,思绪的线不听他的使唤,如果凌远在那一刻,出现在月台上呢?自己要怎么办。他庆幸。
简瑶买了两支分量极足倍数又高的防晒霜给他,嘱咐他出门一定记得擦,否则就变黑猫警长了。
小青梅忍不住掉泪,熏然还得安慰。我是被借调办案,又不是流放,不用担心。
她反而哭得更汹涌。
帮我照顾我妈,没事的时候多去看看她。李熏然语调低了下去。
瑶瑶使劲点头,叔叔阿姨那边我会照看着,你要照顾好自己。
熏然努力让自己笑得很甜,挥挥紧握的拳头,放心吧,我可是个刑警。
李睿从来没觉得自己可以肩负这样的重任,他紧张地想要逃跑。
龙抬头快到了,他浓密的头发还没发觉能恣意昂扬的日子不多了,略长的额发和鬓角,让他有些显老成。虽然他本来面相就有些持重感,不像堂弟,一直有脱不去的稚气。
要替别人说一句再见,是挺难的,特别是当你知道所有的故事。
火车停的站很多,隔一阵子就减速,没多久,再启动。
他只是想,离开得慢一点,再慢一点。
然而,他觉得自己错了。钝刀杀人,才是不遗余力的残忍。可让他再选一次,他还是要搭那样一趟列车,不急不快不焦躁。旅人费心掩盖的不舍,终被酿成一缕鲜明的愁绪,拌上回忆,让疼痛在血液里苏醒。
这世上未知的,唯有往后的时间,到底会发生什么。而未知,带来深不见底的恐惧,和难以抵挡的希望。可有时候,人们常常分不清,希望和恐惧,哪一个才更让人想决绝地逃离。
父亲,只是和他谈了一次而已。
他不知道,他离开父亲的书房后,李永泽的手,抖得拿不住茶杯。茶水溅在昨天写毛笔字的宣纸上。四个遒劲的颜体字,冬去春来。
他是相信儿子与那个叫凌远的男人,俩人之间是有爱情的,那感情既真且深。他更相信的是,比起他自己,儿子还远远未能领悟,时间的威力。它能吞没一切。一段荒谬的,不知所起的所谓爱情,在它面前,终将丢盔弃甲烟消云散。他想让李熏然明白,人总是会吃很多苦头,走很多弯路,那不要紧,等你有一个真正的家庭,有自己的事业,自己的孩子,你就会发现那点伤微不足道。
只是李熏然不经意的一句话,让他心口的郁久久不能疏解。儿子说,凌远胃不好,不能再吃那些个洋东西了。还是我走吧。不是只要我们分开就行了吗,谁走谁留,不都一样。
他说得那样淡,让李永泽有些后怕。
“兄弟,吃个水果。”中铺的大姐递给李熏然一个桔子,“你们开学挺早啊,读大几了?”把他当成返校大学生了。
下铺的小姑娘才是返校学生,她不吱声,耳朵支棱着听。
熏然接过桔子,说谢谢,我是去工作。
“才过完年呢,真是辛苦。”大姐感慨。
熏然微笑,没再搭话。
倚着车窗,看完一整个落日。到最后只剩若有似无、淡黄色的光,扒着地平线,轻轻地闪回,很快被浓浓的墨蓝压下去。铁轨两边的农田里,看不清是鸦是鹊,掠过半枯的枝头,拣一处立上,有些寂寞。
早春时节的寒凉,最难拒绝。
潼市及周边几省,地下赌场有勾连,游走在之间的,不只是地下钱庄巨量的现金,还有,来自边境的毒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