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娘与巫琅一同回来与商时景商议之后的去处,说是商议,其实只是象征性的询问而已,毕竟商时景并没有什么可去的目的地,跟巧娘的想法不同,巧娘是觉得他们俩应该保护巫琅,而商时景是觉得巫琅可以保护他们俩。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就算巫琅受了伤,好歹也有面子跟结交的关系网,无论怎么说,跟着他总比自己到处乱跑要好。
先前商时景怀疑巫琅,可是之后细细将情况梳理了一番,又觉得毫无必要起来了,巫琅是什么实力,幽冥鬼狱又是什么地位,他们倘若想从自己这儿获得什么,何必在这般大费周章,巫琅受伤是真,眼盲是真,这样的代价若是伪造,怕是弱智都想不出来这么愚蠢的计划。
更别提是尚时镜了。
春云六绝之中只有尚时镜不曾知晓易剑寒的真实实力,其他人可都是一清二楚的,如果幽冥鬼狱的确要打四海烟涛,而巫琅又是清楚尚时镜计划的一员之一,那么他这种实力,不该来当间谍,而是当前锋。
再来,哪怕巫琅真是卧底,巧娘对四海烟涛毫不知情,自己又绝不会将位置说出口,他即便以后温水煮青蛙,叫他们放松了警惕心,故意试探,也得不到什么结果。
其实除此之外,商时景还想到了一件事。
当初他以为巫琅对尚时镜是与众不同的,可是近日相处下来,却发觉巫琅待谁都是一般亲切温柔,他会好脾气的任由自己发怒,也会耐心教导巧娘读书写字;谁也不会得到的更多一些,谁也不会得到的更少一些。
有没有可能,尚时镜只不过是……自作多情。
这时候我还在想这些东西做什么?
商时景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暗暗叮嘱自己:别忘了,巫琅也不是什么正派,他只不过是站对了主角的队伍,事实上他也是邪道上的人,绝不能随便掉以轻心。
三人出行,并无什么行装好打点,仓库里还有一辆马车,正巧他们有个跛脚姑娘与瞎眼公子要照顾,商时景任由他们打点了些轻薄的衣着,自己则安排起出行的事来。
巧娘带了许多干粮水果,又带了被褥垫子铺在马车里头,将整个马车包装的好似什么豪华包厢,启程时十分愉快的将商时景跟巫琅推了进去,自己坐在外头哼小调。马车自非是真物,而是傀儡木马,用灵石作为能源,除了不哭不笑,没有感情,平日停下也没有动作以外,几乎与真马一模一样。
这也就意味着他们可以一直赶路下去,三人轮流驾驶马车,只要确保方向不错,就没有什么大问题。
商时景与巫琅坐在松软的被褥上大眼瞪小眼,准确来讲,是商时景单方面瞪着巫琅,他觉得这举动也没有什么意思,索性转过身去,靠着枕头闭目养神起来。巧娘第一次赶车,觉得很是新奇有趣,纵然不需要,也像模像样的挥舞着小马鞭,嘴里哼着山歌,听不出是在唱些什么,不过却叫商时景心中十分欣慰。
他初次见巧娘的时候,那姑娘腼腆怕羞,要不是人体不允许,她能把脑袋埋在胸里头去。
如今巧娘都敢唱歌了,实在是个不小的进步。
“先生近来好似不是很快活。”巫琅温声道,“是不是之前巧姑娘所说那平白无故闯进来的恶人一事?要是先生愿意,可以与我谈一谈,纵然没有解决的法子,也可暂解心中烦闷。”
“你为何觉得,你可以暂解我心中烦闷?”商时景冷冷道,“那你呢,你又有何烦闷?”
巫琅一时语塞,半晌才微微笑道:“我并无任何烦闷。”
“倘若你并无烦闷,又如何能为我排忧解难,你怎会明白我心中所难所苦?”商时景讽刺道,“亦或是你想为我排忧解难,却不愿意让我知晓你有什么想法,你我皆信不过彼此,说这些冠冕堂皇的漂亮话,不嫌劳累吗?”
巫琅顿了顿,依然好声好气道:“确是我失言了,不过,我只是希望先生能高兴些。”
“你做不到。”
沉默了许久,在巫琅几乎以为对方不会再理会自己的时候,商先生忽然又开了口,他平淡道:“别说你自己做不到的事,世事不会莫名其妙就如你希望那般,而你做不到你希望的事,就不要轻易说出口。你帮不上我的忙,我也帮不上你的忙,我们都只不过是彼此的过客,你我此后也许不会再有见面的那一日了。”
对方身体之中的寒气稍稍外泄了些,巫琅记得出发的那一夜,他还来床边为自己渡过一次灵气。
若非知晓商先生的另一面,巫琅简直要相信这般冷酷无情的说辞,偏生正因如此,才使得他迷惑起这种矛盾来。
“巫琅,你我都有自己的路要走。”商时景缓缓道。
巫琅没想到商先生会选择在此刻揭破真相,说是意外,却又没有那么意外,他苦笑了一声,轻声道:“我并非是有意隐瞒。”
“无妨,出门在外,谁都会多个心眼。”商时景深吸了一口气,他闭上眼抿了抿唇,缓缓道,“更何况,我与你不是朋友,你不信任我,也是应当。”
巫琅动了动唇,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商先生有时候善良体贴,有时候却又冷酷的惊人,也许残忍与仁慈本就是一体,正如天尊那般。巫琅与商时景结识早在对方还掌控着尚时镜的身体时,对方隐瞒的□□无缝,少数几次破绽,皆因他流露善心。
人生来复杂而矛盾。
巫琅忍不住苦笑起来,他想,也许自己的确太过丑陋,这副虚伪的亲切皮囊欺骗了许多人,甚至连他自己都陶醉在骗局之中,却被商先生所洞悉,毫不留情的揭破。
多么可笑,巫琅暗暗想道,我还以为我已有了温度,已变得不同了。
到头来,他依旧是那个无情无义的陵光君。
商先生所说的那些言辞如同针一般扎刺着他麻木的心脏,他能感觉到,却并无任何痛楚。
你瞧,这就是他与真正宽厚仁慈之人的不同。
倘使真是一个儒雅知礼的翩翩公子,听到这般委婉的拒绝与劝诫,就应当明明白白的放下了,避免互相伤了颜面。可巫琅却感觉到了内心深处燃烧起了更为猛烈的火焰,他不知道那是什么,正如他不清楚斗法前夕自己心头那阵莫名的感觉。
“先生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
此刻已是盛夏,闷热的叫人透不过气来,迎风吹过一片长势惊人的杂草,几乎叫人错觉会顺着风燃起火星。
巫琅的心就在这闷热之中一点点沉下去,马车之内其实并不燥热,商时景身上带着淡淡的寒气,整个马车凉快得几乎有些像放了半马车的冰块。可是巫琅仍觉得心头火热,热得像是被捂在了蒸笼之中的馒头,闷得喘不过气来。
商时景无意识的笑了一下,他没有太认真的去想这个问题,只是近乎戏谑的说道:“活下去,等一个我该等的人。”
许多女人喜爱以不婚证明自己何等独立,男人却大多期望成家,无论出于什么缘由,而商时景只不过是芸芸众生之中平凡无奇的一个,他期待婚姻子嗣与常人并无任何区别,只不过缘分这种事难讲。
有些人,一生都未必能等来自己的那个人。
又或者等到了,却并非是自己的那个人。
快接近晌午的时候,巧娘赶车进城,想吃些热食,马车行在大路上,这时正是人流最多的时候,街上很是繁华热闹。巧娘许久没有进过城,看什么都稀奇的很,见着什么都与商时景跟巫琅说,她这些日子来已没像以前那么胆小怯懦,将头发梳起,衣裳也穿得齐整无比,自然也就将脸露了出来。
他们三人都不是擅长打理的人,巫琅倒是有对巧手,今日巧娘的头发是巫琅梳的,用得是自己削成的一根木簪。
大路走了一小半,巧娘忽然沉默了下来,她不再说话解闷,也不再唱歌逗趣,安安静静的坐着。
商时景靠着车壁,车上有小窗,只稍稍支开一些,便能听见些许闲言碎语。
“怎么生得这般丑。”
“真是不堪入目。”
“当真有碍观瞻。”
“不知道是哪来的随从,主人家也不管管,光天化日的,惊着孩子怎么可好。”
……
“巧娘,我们出城。”
商时景淡淡道。
“先生?”巧娘听起来有点小小的紧张,她小声道,“我们就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