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我与素柔本以为无功而返,幸得蕳清夫人相助,后又有佛者……”</p>
<p>“炼狱塔中妖魔众多,我偶然得知师尊已逝,倒是取到了他的遗物玉蝴蝶……”</p>
<p>“我见着奢冶了,倒与我想的很是不同,只是无惧无悔四字,我当是做到了……”</p>
<p>“鸾姬已醒,之后应也与我无甚么纷扰了,我受她牵引,如今帮她苏醒,也算是因果了结了,师兄,你说是吗?”</p>
<p>“……我恐怕,再不会是那个无惧无悔的白将离了。”</p>
<p>白将离轻轻的握着荀修的手掌,近乎温和的笑了起来:“但我合该无惧了,这世间,还有什么值得我去顾虑的?也许这便是天道公平,是我贪求更多,非但什么都没有得到,还失去了唯一拥有的。”他张开五指一一对上那摊开的手掌,“我本该悲痛欲绝,此时流泪,恐怕也无人笑我……可我不敢。”</p>
<p>“是我太弱,剑太慢,来不及为你挡下一切……”</p>
<p>他紧紧握住对方的手,小心而缓慢的捧着那只手,轻轻压在了自己的头上,指尖触及了自己的长发,浅浅的覆着对方的手没入其中。</p>
<p>“师兄……”他的声音里略带哽咽,最终只是低下头,靠在了对方空空的心口,闭上了眼睛。</p>
<p>他最终还是将那几个字说出了口:“可你已经死了……”</p>
<p>心头登时剧痛,又反复涌起一种酸楚感。</p>
<p>即便我再强,也终究护不住你了;即使我登上高位,也再无你来为我欣慰;即使我走得再远,你也不会再笑着看我……</p>
<p>“师尊告诉我,世间最苦痛莫过逝者不能追,终是抱憾……”白将离低低说着,“可是,师母走时,好在还有我陪她,不至零丁一人。可你呢?师兄……”</p>
<p>白将离恨透了自己的明明白白,若再蠢笨一些,便叫自己欺骗自己也好,可他只能重复着告诉自己,他眼前的这个人已经死去了,即便说得再多,也是无用功夫。</p>
<p>“等天一亮,我便去寻玉英……而后我们三个人,一起……一起去扫师母的墓,将这块玉蝴蝶葬下土。从此以后,便再不分离。”白将离心里透透彻彻,可说出口的话却截然相反,这让他心口隐隐约约的酸涩胀痛。</p>
<p>再不分离……</p>
<p>白将离看着凝在荀修睫毛上的一些晶霜化作水,像是泪一样流下,明知那温度冰冷,却仍忍不住伸手去接,哪知落在指心时,烫得令人下意识收回手来。</p>
<p>何苦……自欺欺人。</p>
<p>剩我一人,却说什么,再不分离。</p>
<p>第十三章</p>
<p>眠时天下安宁,醒时生灵涂炭。</p>
<p>恐怕这样的经历,很少人能够拥有。</p>
<p>徐岫坐起身来的时候,觉得浑身的血肉都是温热而柔软的,但是骨头却像是长死了似得僵硬;但当他睁开了眼,却再也无心在意那些,眼前是一片黑暗,这让他猛然升起了一种恐慌感,急急起身来,却不慎踩空,重重摔在地上不谈,还撞到了旁边了茶几小椅。只听得几声脆响,大抵是茶盘茶壶倒了一地,冰冷的液体很快就蔓延到了他指尖边,他茫然的伸手摸索了两下,没料着碰到一块碎片,当时徐岫只觉得冷,过了片刻,痛觉才迟钝的袭上神经。</p>
<p>很痛,非常痛,甚至连血争先恐后的顺着那处裂开的伤口,渗透着皮肉骨头,绵绵不断的涌出去的感觉也极为鲜明。</p>
<p>徐岫按着撞在地板上酸麻疼痛的膝盖,静静的坐在地板上,任由寒气侵入,他有点想哭,却不知该用什么理由,便只好缄默的坐在那,像是一尊经年累月而成的古朴石像。</p>
<p>门很快就开了,大概是他刚刚的动静惊动了人家,只可惜徐岫无暇去想什么疑点,譬如说他不是死了怎么又活了;这是穿谁身上了;将离怎么了?;艾玛哥是不是以后得当瞎子了;要命这世上要多个徐满楼了么雅蠛蝶古大大救我;难道以后就乌漆抹黑的过日子了?;我屮艸芔茻……</p>
<p>如果他真的没心没肺,大概就会如此,吐槽性格并非天生而是后成,涉及性命与重要之事,徐岫只觉得痛苦。他生性虽不如谢苍严肃谨慎,却也好歹是有几分正经,往昔作为荀修时他对此倒还有几分庆幸,现下却只觉得恐惧……</p>
<p>若他真的没心没肺,连这种事都可以拿来做谈笑玩乐,那该是何等心胸开阔,无忧无虑,不必如此担惊受怕,手足无措。</p>
<p>谢苍说很多事一旦发生,既然无力改变,那哭泣沮丧懊悔都是没有必要的,你唯一能够做的事情只是走下去。</p>
<p>语言何其简单,双唇一碰,喉咙一响,便能轻飘飘说出一切;可真正事情到来之时,却也只剩沮丧与痛苦恼恨。即使心中明白又如何?无法接受就是无法接受,觉得害怕就是觉得害怕,不能用吐槽掩盖一切,也无法抹杀自己心里的畏惧与孤独。</p>
<p>也许我站得起来,却不会是现在……</p>
<p>“不嫌地上凉吗?”一道古怪口音忽在徐岫耳边响起,与此同时,有人双手握住徐岫腰腹腋下,稍一支力,便将他整个人撑了起来,随后半扶着他坐在床榻之上。</p>
<p>徐岫在黑暗中听觉分外明显,兼之又有人来与他谈话,也少了许多郁结,细细寻思起那口音来。虽也是吴侬软语,却与白玉英很是不同,若真要比较,白玉英是刚出巢的雀儿,叽叽喳喳,清脆而悦耳;而此人声线沉稳微哑,是晚间夜莺,萦绕森林,暧昧又优雅。</p>
<p>“你是?”徐岫静静问道,他不是性子外张的人,尤其好面子,自己一人也就算了,但他人在时,基本再狼狈,也要充足了门面,于是便忍了气抑了心中的怒,故作良好接受了自己眼盲一事的模样。</p>
<p>那声音低低笑了一下,似乎侧了个身,坐在了徐岫身边,执起他受伤的那只手来,只道:“我姓凤,名清臣。你听过吗?”</p>
<p>“久仰墨斋先生大名。”徐岫心中一跳,却笑了起来,心情难得回复了一些,声音瞬间便温柔了下去。无需看人,他也知道身边这人该是何等容貌才情,气质绝佳,若是六老鬼一同来,尤其是在此时,那他倒还真有些烦恼,毕竟他人不说,光是一个方斯羽就足以叫人闻风丧胆了。</p>
<p>但凤清臣不一样,他一个人的时候,就更不一样了。</p>
<p>凤清臣似乎有些诧异徐岫知道“墨斋先生”这件事,气氛也因此沉寂了一会,但是很快他就笑了起来,将徐岫治愈完全的手放回他的膝上,笑道:“可惜墨斋先生那双贵不可言的手现下正在救死扶伤,无空回来写诗作对。再是久仰,你现下也得见一个凤大夫,没有墨斋先生。”</p>
<p>倒是风趣,好一个万里山河藏袖底,锦绣文章匿笔尖的墨斋先生。</p>
<p>徐岫笑了笑,这时他已多多少少冷静下来了,脑中也清明许多,便对凤清臣说:“多谢先生救命之恩。”他本心中实在想问眼睛一事,却又不敢太过急切,生怕到时候凤清臣告诉他无能为力无药可医。</p>
<p>他话音刚落,却听见凤清臣笑道:“谢我虽是没错,但这功劳我可不敢独享。你且养好了身子谢谢蕳清夫人吧。我之于你,不过是多一个大夫;你之于我,却是难得可以吐露心事的人,这笔买卖,谁占便宜更多些却还不知道呢。”</p>
<p>“无论如何,活命之恩,我自当铭记于心。”徐岫斟酌了两下,只如此平静说道,他伸手抚了一下心口,那处完好无损,心脏平稳的跳动着,甚至连他的掌心都觉得微微发颤似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