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一会儿,焕娘问刘氏:“你说的是真的?”
“祖母怎么敢拿这种事骗人?”刘氏笑眯眯道,“先前不告诉你,一是看你身世飘零,想等给你说了亲事再告诉大长公主去,二是太后当时在宫中过得也难,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如今好了,你找回来了,皇贵妃也成了太后,一切都好。”
一番道理给刘氏说得又是冠冕堂皇,焕娘心里却清楚得很,皇贵妃当时到底不是太后,不像现在这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储位又明摆着是太子的,她当年既狠下心和离,伯府多多少少总有些怨言,直接告诉焕娘她母亲死了,这倒是最省事的。
至于告诉大长公主,那也是后话了。两家当年怕也是好一番折腾,想必也离撕破脸差不多了,刘氏挂在嘴上口口声声她是伯府的女儿,既如此,女儿找回来了也是伯府的事,大长公主知不知道又有什么打紧。即便日后慢慢知道了,总也不好为了这么点事来兴师问罪。
这时马车停了下来,外头婆子报了崇恭伯府已到。
刘氏却坐着不动,对焕娘道:“祖母还要去见大长公主,告诉她这个好消息。你母亲和婶娘们都在,让她们陪你。找灵萱灵蕊去玩儿也行。”
还没等焕娘应答,外边就传来薛氏的声音:“灵薇快下来,母亲等着你。”
焕娘下马车的时候受宠若惊,她见过薛氏好几回,看也看得出来,薛氏这个人嘴甜会说话,看着对她亲热,其实也只是表面功夫。
然而这次薛氏可是紧紧盯着她下马车,生怕焕娘有个什么闪失,简直恨不得自己上手扶她。
看着是真心的。
当然到了伯府,她的老爹崇恭伯依旧还是不见人影的。
这点倒非常耿直。
不喜欢她就是不喜欢她,不因为她娘成了太后而喜欢她。
或许还因为她娘是太后而更讨厌她。
这也能解释为什么几乎每回见顾德言,他总是对焕娘没个好脸色了。
一直到落了座,上了茶,焕娘的心还是“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焕娘喝了口茶来压惊,薛氏也看出她有些不自在,又让人去催了让顾灵萱和顾灵蕊赶紧过来陪着。
这就是薛氏为人机敏,焕娘与崇恭伯府的谁都是不熟,与其她们几个长辈陪着干巴巴地坐着,不如让顾灵萱和顾灵蕊姐妹俩过来,总能让焕娘感觉松快些。
顾灵蕊还是个孩子,才在两个姐姐身边待了没多久就呆不住了,左右姐姐们说话
她听不懂,也不会带上她。
赵氏是她的母亲,见顾灵蕊不安分也不说她,只把她招过来留在了自己身边看着。
顾灵萱对待焕娘还是上回焕娘被“赶”出伯府前来给她送东西的那副样子,一举一动都没有什么变化。
她懂礼数,知进退,举止有度又得体,教养一直是很好的。
若薛氏有嫡女,怕也要被顾灵萱给比下去。
若焕娘长在伯府,怕也是比不上顾灵萱的。
这一切全赖杨姨娘教得好。
她比起杨姨娘,倒是又要多几分从容,见了焕娘便道:“几日没见姐姐了,姐姐可好?”
焕娘笑了笑,答道:“一切都好。”
顾灵萱一句句问下去,皆是些焕娘很快能轻松答上来的日常琐事。
既不让焕娘觉得局促,也不让焕娘陷入无话可讲的尴尬境地。
相较于薛氏的话语伶俐,顾灵萱更懂把握分寸。
她的脸容柔美姣好,说话不紧不慢,吐字如圆润的珍珠敲击在玉器上,颇有“大珠小珠落玉盘”之感,使人如沐春风。
正当顾灵萱开始询问焕娘的猫时,外边有婆子急急来报,刘氏回来了。
刘氏年纪到底大了,跑了这么几趟有些支持不住,由一左一右两个婆子搀着,脸上却并未见多少倦容,嘴角浅浅地笑着。
薛氏等人急忙要上前去,刘氏却摆摆手示意她们坐下。
看见刘氏朝这边走来,焕娘下意识地坐直了身子,顾灵萱悄悄地用手肘顶了顶她,给她使了个眼色,然后自己站了起来,焕娘这才想起来规矩,也赶紧跟着站起。
“大长公主先时听了还不敢相信,”刘氏拉着焕娘坐下,顾灵萱乖巧地退到了一边,“后来听我慢慢讲着,不知道有多高兴。这会子安国公府正忙着,等过几日空下了,祖母再带着你去一趟。”
这边焕娘还没说什么,那边薛氏就站过来焕娘和刘氏身边笑了起来,道:“这可真是大喜事,华阳大长公主如今可真正是双喜临门,太后那是世上再尊贵没有的了,连外孙女儿都找了回来,连带着咱们伯府也沾光。”
说着又朝赵氏身边的顾灵蕊招招手,道:“蕊儿过来伯母这里,得跟你大姐姐好好道个喜,你大姐姐可疼着你呢!”看也不看就站在不远处的顾灵萱一眼。
焕娘也说不出这到底是喜事还是会变成怎么着的,就和她原先回了崇恭伯府,本也是喜事一桩,可伯府一打听就打听到了她的出身,往后就开始百般嫌弃她的过去。
华阳大长公主如今或许是还不知道,知道怕不是要嫌她给太后丢脸,到时候撇清关系还来不及。
至于崇恭伯府,那更是墙头草,最是势利的,一看她惹了大长公主和太后的嫌,包管比谁都跑得快。
谁知这里话还没说几句,华阳大长公主却亲自上了门。
华阳大长公主自从女儿当年和顾德言和离,就再也没有来过崇恭伯府。
她性子向来高傲,连崇恭伯府的门口都从来不过的。
伯府众人齐齐在她面前下跪,华阳大长公主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若不是为了找自己的外孙女,她都不会往地上瞧这些人半眼。
刘氏知道大长公主此行目的,连忙就把焕娘拉了出来。
和上回被找来崇恭伯府的时候不一样,这一回焕娘微微低着头,并不敢去看大长公主。
大长公主才看焕娘第一眼,身边就有人上前去撩开焕娘左边的袖子,细细查看她的胎记。
同时大长公主自己也没有闲着,只盯着焕
娘来来回回上下打量。
好一会儿之后,焕娘才听查看她胎记的那几人道:“回禀公主,胎记是真的。”
刘氏也道:“这便是灵薇。”
“你们都下去。”华阳大长公主淡淡道。
一时屋内伯府众人皆退下,只留下焕娘与华阳大长公主一行人。
大长公主落了座,这才对焕娘道:“好孩子,怎么总是低着头,快来外祖母这里。”
焕娘被拉到了华阳大长公主身旁,大长公主拉起她的手摸了摸,然后将她搂到怀里,声音有些哽咽:“伯府怎么就敢说你是没了,早知道这样,把整个京城掘地三尺都要将你找出来,我的外孙女儿,如何能够流落到外面去!”
焕娘脑子里想到刚来崇恭伯府见刘氏他们的时候,刘氏仿佛也是这么对她的,少不了都要将她搂到怀里,就像是丢失已久的珍宝。
然而会有几分真心,焕娘也不敢肯定了。
“这么多年也不知在外面吃了多少苦。”大长公主一边说着一边去摸焕娘的脸,竟有泪珠滚落。
一旁立刻有嬷嬷来劝,道:“公主小心身子,灵薇姑娘找回来了是喜事。”
焕娘也只好附和道:“外祖母身子要紧,这十几年我过得倒也很好。”
大长公主见她终于开口说话了,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发,道:“外面哪有好的?便是在崇恭伯府,我都怕委屈了你的。如今好了,咱们再不到外头去了,你要什么外祖母都能给你。”
焕娘听了差点吐舌头,大长公主是她长这么大以来第一个和她说什么都能给她的,不真实到她觉得大长公主不是在和她说话。
“看着人也怯生生的,”大长公主又说道,“有外祖母在就什么都别怕了,你那些姐妹们成日胡闹被我训着,反倒是越训越胆大。”
焕娘心道,她都长这么大了,孩子也生了,改是改不过来了,倒也不是犯怯,这大概只是大长公主换了种说法的上不了台面,为了让她面子上过得去。
刘氏倒没说错,大长公主是真的忙,才说了几句话,她就道:“我也不详细问你过去如何,左右已经过去,又何必惹了你我伤心。安国公府还有事,外祖母这就要走了,原也是实在放心不下才来看看的,今日我再不来他们伯府的。你安心在这里待几日,他们不敢亏待你,外祖母明日就进宫去见你母亲,想来你也很快就能见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