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寸难安(27)

无情至斯,想起她对石家亲事自始至终的默认神色,心尖抽痛,像是被人狠狠挠了一爪。

“都给爷滚开!”

他怒喝一声,目露凶光:“方寸 ,便是荡/妇出嫁都要讲三媒六娉,你让那姓石的贸然提亲,传出去也不怕笑话!爷警告你,你不要脸可以,但别玷污我方家清、白、声、誉!”

“扶爷走!”

一从主仆捣乱半日后终于彻底离开。

方寸望着那个火红背影,气得差点吐出一口血 。

*

如今教化盛行,私塾学院竞相林立,嫖赌寻乐处却日益少见。酒色赌徒担心彼时欢场绝迹,当下极尽行乐,以至现存寻乐之所均人满为患。

刘友无跟在店小二身后,艰难拨开潮水般密集的赌众,几经回转,来到一间僻静的雅间,推门进去,茶席旁边已赫然端坐一个衣着华贵的男子。

刘友无赶紧整理衣裳,近前一礼:“百里大人,让您久等了。”

百里琸闻言起身,恭敬还礼:“承蒙先生赏光,晚辈叨扰才是。”

“不敢不敢。”

刘友无入座,百里琸捻起紫砂壶,给他面前茶杯添至七分。

“先生今日可是有要事缠身?”

“家中琐事,不足挂齿。”

“但愿没有耽误先生。”

“大人言重了 。”

百里琸点点头,展开一张斗方,慢慢推至他跟前。

“今日仍是佚名一品,还望先生赐教。”

这张斗方画纸皴皱,看起来时隔久远。内容是少见的回字构图叙事画,左起第一幕描绘一个书生在山林夜路遭遇贼匪,钱财尽失;第二幕,另一个书生为避雨躲进破寺庙,正好遇见之前被打劫的书生;第三幕农家小院里,两书生望月对饮……直到中央最后一幕,被打劫的那位书生踏云奔月,蟾宫折桂 。

回字斗方,因在既定范围内连续构图,较单幅构图难度更大,对画技要求极高,所以并不怎么受画师欢迎。十几年前,由世外隐士虞澄首创,仅风靡三月便偃旗息鼓,之后再未见此类新作。

这张回字斗方,成画时间约莫正是当初盛行之时。而其可贵之处,斗方之间,铺满十六幕图——比虞氏十五幕的极限,还要多一幕。且在这样局促之地,仍采用“没骨”画法,不仅没有造成晕染,每一幕细腻清晰,连人物的表情都能生动展现,不可不谓鬼斧神工。

这样的画,不说会在当今激起千层浪,便是盛极之时,也能名声大噪。

然而,如此名画却是佚名佚品……

刘友无看完最后一幕图时,心中已惊涛骇浪。又未见正面题字,心下一动,他慌忙翻开斗方反面,霎时就怔住 。

斗方背面,细腻纹线如树叶经络,托住正面填色,爬满每个角落。左下角蚕豆般大小的梅花篆,随性飘逸,正是落款。

这不是佚名之作,叶纹反勾,正是他年轻时独创的作画手法。

模糊的记忆渐渐浮现脑海,刘友无激动不已:“这……”他看看画,又看看百里琸,不敢置信,“你,你难道是……”

静待一旁的百里琸,早已洞悉他心中所想,浅笑颔首:“正是。”

刘友无只觉心绪纷乱,头嗡嗡作响,半晌难以回神。

初时以为,这位太傅大人以探讨画技为借口,私下相邀其实另有它意 。

随后几次见面,或请他解读佚名画作,或向他请教工笔技法,无一画外相关话题。慢慢令他生出一份师徒切磋的错觉,倒把先前的忧虑忘了干净。

如今来看,他确实是醉翁之意,不过是在静待时机。而他则因某种难言的心思,刻意忽略了很多细节 。

没想到,尽管自己竭力避免,多年之后,还是要卷入那人的是非。

记起前尘往事,刘友无眼眶发热,心中一片苍凉,缓缓抚向画中人:“大人想问什么,在下知无不言。”

第26章 一波又起

那日方寸将实情告诉爹娘后,方金枝当即拒绝了石家亲事,又将一应随礼原封不动送了回去,闹出好大一场动静。

不过,方金枝并未把话说破,拒绝的借口是,女儿还小不懂事,想把她再留在身边一些时日。也算为石家留了颜面。

如此,外面即便知道这事,说起来无非是:方氏小女留恋闺阁,婉拒石家三郎求亲。于方、石两家小儿的名声无甚太大伤害。

然而第二日,坊间起的议论却是:石三郎见异思迁携娇娥私奔,方小女惨遭抛弃退亲礼 悔婚。

意思是,方、石两家本来说好结亲,结果石润玉与别的女子跑了,方氏这才退亲!

听到这个传言后,方金枝气得差点拿刀去砍人。

“这是哪个长舌妇煽的风火,看我不把他舌头割下来!”

方寸却显得很平静:“明明是大妈,非说娇娥。他们肯定被眼屎糊了眼睛 。”言罢提笔,在一只公鸡的头上添了一根绿油油的鸟翎。

她不仅不难过,还很开心呢!甚至有点感激石润玉和王婆 。

只要能不嫁,外面什么传闻都无所谓。

方金枝见女儿异常,以为她受了刺激,心疼地把她搂在怀里:“都怪娘不好,寸寸别伤心,娘一定给你找门好亲事,盖过石家这本烂账。”

方寸听见她娘又要给她谋划亲事,秀眉一皱:“娘上次还说不急,让我慢慢来的。”

“慢慢来没错,但需要有个前提,以免再碰到石家这种事 。”

方金枝一直记着方歌安的话,此刻颇能体会那位妹妹的心境,拍拍女儿的背:“放心吧,娘这次会慎重 。”

可惜流言风波未过,又有麻烦事找上门 。

原来,方寸与石润玉这门乌龙亲事,传到了城西县尉秦天明的耳朵。秦县尉认为,方家当初百般央求与自家结亲,结果却与别人暗渡陈仓,不讲人情道义,故而讨说法来了。

“当初那王婆说你家姑娘心悦我儿已久,到了几欲寻死的地步。我一介城西县尉,处处以百姓为念,生怕你家姑娘闹出人命,这才委屈我儿同意说亲。”

“结果!我儿舍弃幸福委曲求全,你们却勾搭别家暗度陈仓!”

“不提旧街坊邻居的情分和我为这门说亲花的银钱。知道因为答应你家,我儿丢了多少段好姻缘?”

“裴老爷的千金、骆老板的小女、傅大人的幺妹,还有那燕贵妃的表甥女 ,都闹着要嫁给我家花瘦!偏为了你家,全回绝了!”

“你们咋这么不识好歹哩?一个落了势的小商贾,能跟我城西县尉结成亲家,算高攀,知不知道?!”

八方厅里,秦天明站在正中央,横眉怒瞪对着方府众人骂骂咧咧个不停。方氏自知理亏,只能任由他发牢骚。

良久,终于等到他歇口气,忍耐多时的方翡翠大夫人,赔笑开口:“秦大人请息怒。城西太平还得仰仗您维护,若您气坏身子,十个方家都担待不起。您先坐,有什么误会我们坐着慢慢儿说,慢慢儿解,可好哇?”

秦天明觉得腿站的确实有些累,哼了一声,依言坐下。

丫鬟端来茶盏,他口渴难耐的揭盖,刚入口,又噗的一口吐出来。

“什么鬼东西!又苦又酸,拿馊水待客呢?!”

方翡翠扫了一眼抿嘴偷笑的众人,示意丫鬟退下,朝秦天明笑道:“秦大人,这茶名‘蝉叼露 ’,因采摘叶尖露水被蝉吃的茶叶,酸蝉苦露,口味故而独特。‘蝉叼露’先前尤得大内喜欢,后来新圣对清茶不耐,我们便再未进贡,留在家里自己喝 。秦大人既觉得难喝,这就给您换一盏适口的。”

“这茶以前是贡品?”

见方翡翠点头,秦天明又端起茶杯,嗅嗅闻闻,咬牙把茶都喝完。

“这茶不多喝几次,品不出个什么味。”他咂咂嘴,脸皱成一团。

方翡翠听出意思,笑道:“秦大人要是不嫌弃,觉得此茶还能下咽,稍后老婆子叫人备两盒给大人送回去。”

秦天明若有若无点下头,表情顿时缓和许多。

气氛慢慢放松下来,方翡翠开始说正事:“秦大人,老婆子先要向您解释,我家小女自始至终未与任何人定亲,外面传与石家亲事纯属无稽之谈。秦大人明察秋毫,别被谣言哄了去。”

“我当然知道。”秦天明摆摆手,“那石三郎形如弱鸡,哪有我儿十分之一的英勇神武?没长眼睛的才会看中那家人。你们方家也曾是书香门第,品味和眼光不会低到认鸡作婿的地步。何况你家小女中意的是我家花瘦,几欲寻死呢,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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