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干过坏事,但没坏到以别人的痛苦为乐的地步。
何苦自虐良心?
方寸一阵尴尬,干笑道:“我见尺弟弟面色红润,精神颇佳。想来应该好得差不多了。”
“离全好还差得远。”
额……
方寸笑容微滞:“这样啊……那,我更不能打扰尺弟弟休养了——”
“我得了什么病?”方尺再叫住她,“你知道?”
他那个眼神,难道察觉到什么?
方寸开始发虚,咽咽口水:“什么病……”
方尺见她神情紧张,以为她在为自己担心,不禁嘴角一扬,笑了:“没什么病,小伤而已。”
伤?等等,不是病,那就说,不是瘟疫,跟她无关咯?
“你那是什么表情?”方寸无意流露出的放松,立马引起方尺的不快,“你知道我是为何受伤、伤在哪里吗?”
追人的马蜂炸毛的鸡,别说伤,被人打死都不奇怪。
谁敢沾惹你的是非?
方寸笑道:“尺弟弟宁以疾病掩盖伤情,想必这段挂彩来历难以启齿,并不想被外人知晓。俗话说,不抓人错,不揭人短。所以我理解。”
“你理解个屁!”方尺见她毫不在意的神态,忍不住骂了一句。
方寸错愕,莫名其妙地瞪着他。
怎么了?
她不刨根问底搜七寸,还表明立场作保证。
她还错了?
半晌,察觉到自己失态,方尺垂下眼睛,靠回床榻。让床帷阻断了方寸近乎凝固的视线。
“抱歉。”幽幽一句,轻风似地消散在屋子里。
方寸又惊了,没听错吧,这是第一次见这个小祖宗道歉。她眨了眨眼,还在消化他的态度。
听他又道:“我是被秦花瘦所伤,他的茅,刺穿了我的左腿。”
秦花瘦?
方尺跟秦花瘦?
一个是城西街道的罗刹,一个是方府的混世魔王。
他们两个怎么会……
秦花瘦曾是她十岁前最大的敌人,如今又是她相亲名单上的候选人。
事关自己,有必要好奇一下。
“你为什么会跟那个泼皮罗刹起冲突?”
听方寸骂秦花瘦泼皮罗刹,不知怎的,他又忍不住扬起嘴角。
为什么?
自然是那天,她说曾经被天宝街的泼皮欺负。
作为方府最受宠的小少爷,除了他娘,从来没有人打过他。
可她却当了例外,巴掌坑害毫不客气,抬杠挑衅从不屈服。就是这样一个他无法报复恨得痒痒的人,却曾在天宝街被人欺负了。
所以他想会会,什么样的泼皮,竟敢动他都不敢得罪的女人。
他甚至还计划,等胜了秦花瘦,要风风光光告诉她,让她震惊,感激,畏惧。然后把那天在左凝同和方瀚海面前说的话,再大大方方跟她说一遍。
不过可惜,他没能获胜,还让人刺伤,差点死了。
方尺努力咽下巨大的挫败感,故作轻松:“听说他是城西一霸,便想会会。”
凭他闹事的风格,方寸没有怀疑这个理由。想起少时在天宝街被秦花瘦欺凌的场景,瞬间觉得这个族弟跟她同病相怜,不由义愤填膺,起了尘封多日的顽心。
她折回来,坐在方尺床前:“尺弟弟,我们来一个复仇计划怎么样?”
方尺不料她猛然靠近,心跳漏了一拍。
对上她炙热的视线,能见她乌黑的眸子闪烁兴奋的光芒,像是朱雀的火焰落进她的眼睛里,明艳照人。
“什么计划?”
第24章 自置闲气
这日,方寸用完早膳准备回房继续未完成的《百妖宴》,被方金枝叫住。
“寸寸,咱娘俩聊两句呀?”
“嗯,娘想聊什么?”
方金枝抿嘴一笑:“娘想知道你上次跟三院的尺弟弟,说了什么悄悄话。”
上次方寸探望之后,方尺开始积极养伤,没有再摔药碗,没有动辄则怒,态度出奇配合。让先前为儿子操碎心的方歌安,几次跑来玉蝉院道谢。
同时,方寸回来后,一改多日沉闷,也变得神采飞扬起来。
这让两位操心的母亲想到一处。不求印证,但免不了好奇。
方寸自认为方尺的变化归功于复仇大计。她受欺负都想寻机报复。何况方尺这种炸毛鸡?自然想快些养好身体,一雪前耻。
不过复仇是机密,不能说。
“说了娘可能不信,上次送给尺弟弟的斗方他特别喜欢,想跟我学工笔。我就收了他为徒 。”
看女儿眉眼得意,方金枝心里乐开花,忍住喜色:“哦,寸寸竟愿意教?之前你对这位弟弟不是很抵触么?”
“先前的都是误会。如今深入接触,发现这位尺弟弟善良友爱,很不错的。”
“不讨厌他了?”
“我从来没讨厌过呀。”
正聊着,一个丫鬟进来通报。
“金枝小姐,五院的瀚海少爷来了。”
方金枝拉着女儿就要去迎,方寸却忽然把手抽回来。
“要是找我,娘就说我还病着,不见。”
如今与方尺和好,废迟园的误会变得没那么重要。
倒是妇乐街老账一直压在心口,每当想起躲在房间战战兢兢吃药的日子,那股子委屈和遭到背叛的愤恨便会蹦出来作妖。
方金枝见女儿突然拉下脸,奇道:“怎么又不待见你瀚海舅舅?”
方寸垂头不语,拨动调羹:“娘你快去,也不一定找我。”
方瀚海确实是来找方寸的,是赴齐家千金的生辰宴。
想到女儿的态度,方金枝呵呵笑道:“多谢瀚海弟弟,每个热闹的场合都记着我家寸寸。不过今日出了些状况,她可能去不了。”
“她怎么了?”
方金枝见这位弟弟一脸紧张,心里直骂女儿不识好歹。
“女儿家闹情绪,不是什么大事,瀚海弟弟勿担心。”
“她不开心?”
“一早起来就气嘟嘟的,谁知道犯的什么病。”
“若是不开心,更要出去走动。不如让我劝劝她?”
方寸那个莽撞个性,气头上天王老子都咬,不能让这个好心弟弟触霉头。
方金枝拦住他:“她就是个晴雨娃娃,心情看天气。甭管她就好。”
方瀚海脚步微顿,后知后觉品出言外之意。
方寸不想见他。
上次废迟园的事情,他一直忍住耐心,等方寸主动跟他解释。直到昨日 ,无意中听小厮议论,玉蝉院的寸小姐去三院一趟后,回来欢天喜地,似有什么喜事。他才坐不住了 。
只想着让她解释误会,却忘记他还未向她解释看病原委。
她记仇呢。
半晌,方瀚海露出一个苦笑:“好。下次等她好些,我再来。”走了两步,他又折回,从衣袖掏出一个锦盒,“那日为齐贝选生辰礼物,多备了一份,送给方寸。”
*
下午天空阴沉,顷刻又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
方寸趴在窗台上,一手支颐,望着银线斜飞的雨帘,神游天外。
早知在家如此无聊,该答应瀚海舅舅一起去凑热闹。或者随他出门,另去别地寻乐。
也不知是一场雨让人冷静,还是那根玉簪太漂亮。她恍然领悟,跟方瀚海这位在家能罩她、出门能供她的舅舅置气,简直是作!
妇乐街一行,若仅仅出于怕她丢人的目的,把她一人留在医馆就好,他一个男子何必冒险陪她?
可见,除了声誉,他还是关心她的。
要是换成她爹或她娘,恐怕她现在命都没有。
他还是所有长辈中,最好说话的一个。
谁知道还会在方府这吃人遇鬼的地方闯什么祸?
得罪他干什么?!
……
方寸目光落在锦盒里,轻轻叹一口气。
要是现在能跟他出去,她要先去松记包子铺,买两个豆沙包。
上次那个小先生给她讲的故事,她做成了连环画,想要她点评。但不知怎么找她……
石家也是日久见人心,下雨就不来了,她还打算过几日就答应二次赴约呢……
总感觉方尺跟秦花瘦打架的事,有什么瞒着她。复仇计划敲定前,她还得从他嘴里再打探。
听说,钓江楼每日限量的菜品中,近期新出了一道油酥奶酪 ,每日仅五尊……
……
方寸思绪飘飞,不知不觉有了食欲。
这时,有一个人影拨开细密雨帘,停在玉蝉院门口张望。丫鬟撑一把油纸伞,兔子似的小步跑过去。与那穿蓑衣的人说了几句,便把伞柄搁在脖颈夹住,两手接过那人手中的食盒,迈着浪花似的小碎步,朝她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