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尺愣了愣,随后露出一个冷笑:“仇怨 ?”
“不是吗?”方寸笑得更讽刺。
方尺觉得她笑得非常刺眼,瞬间有种把她弄哭的冲动。心头掠过一阵复杂的情绪,良久,他松开紧握的拳头:“对,我们之间是仇怨。”他站起来,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不过,也会有别的什么……你等着。”
“尺儿,来了怎么不过来打招呼?站那儿做什么?”
隔壁桌的刘勇终于把方尺叫走。
方寸瞥见那抹艳红彻底消失,心里暗暗松一口气。
这个方尺,无头的马蜂到处蜇。不能离他这样近,保不齐等会儿又起什么冲突,她得换个地方坐。
方寸环视周围,来来往往都是不想打照面的人,唯独戏台旁是一群花脸陌生人。这时,有个高挑的黑衣僧人一晃而过,方寸眼睛一亮,悄悄跑过去。
“方寸小姐。”
黑衣僧人没找着,一个画着红脸谱的人走过来跟她打招呼。
方寸打量她半晌:“你是……”
红脸人长袖一遮,放下时已是一张不施粉黛的清秀俊脸。
“小先生!”
“方寸小姐不在席间坐着,为何跑来这里?”
“我是来找你的。”方寸张望一圈,将宓暮闻拉到一旁,“小先生,我想问问……之前托你传的话……”
宓暮闻微微一笑:“幸不辱命。”
方寸忍住激动:“那他、什么反应?”
“他让我向你转告谢意。”
“没有别的?”
宓暮闻想了想,摇摇头。
“他难道对我,没有一丁点好奇?没有说想见见我什么的?”
宓暮闻见她神情期盼,心中早已了然,犹豫半晌,决定帮她一把。
“方寸小姐,你对百里公子的心意何不亲自向他转达?想必没有我这个中间人,他应该还有其他表示。”
方寸沮丧道:“我要有机会跟他见面,自然不用你带话。”
“方寸小姐今晚就有这个机会。” 宓暮闻朝她勾勾手,“我从一位客人那里听来,百里公子今晚会出席贵府的中秋家宴。”
“什么!百里琸要来——”
宓暮闻食指压唇,示意她小声:“据说百里公子是贵府某位老爷私下邀请来的,贵府的老太君也不见得能认出他。方寸小姐最好低调行事,切勿声张。”
难怪宾客名单上没有百里琸,原来他是私访!不过邀请他的那位老爷,会是谁?
方寸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滴溜眼睛四处张望。宓暮闻知道她的心思,便与她暂别,自去准备登台事宜。
“寸寸!”
方寸正游走搜寻,一个熟悉的声音忽然叫住她,是满处寻她的方金枝。
“娘?”
“寸寸,你怎么到处乱跑?快过来,娘带你去坐桌。”
方寸见方金枝领着她往靠近戏台的几个坐着长辈的桌子走,不由纳闷:“娘,你确定我们要去那么显眼的位置?”
方金枝回眸一笑:“你是被你太姥姥钦点的,必须坐在那儿!”
很快方寸就明白,太姥姥钦点的并不止她一个。尤其那个方尺,简直让她坐如针毡。
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方寸低眉垂眼,不停告诫自己不要去计较方尺暗中看她的眼神。
华灯初上,随着一声锵锣响,晚宴人员陆续落座,华服戏子开始鱼贯登台。蟹膏肥糜,菊桂佳酿也都被一一呈上圆桌。
“近些时大家都忙着应付,好久没热闹些个。趁今晚佳节喜宴,好好放松放松。你们都别拘着,尽管把在外头拼酒耍戏的劲儿显摆来,玩尽兴喽。可别让外人笑我老太婆严肃家风、苛刻你们这些后生。都明白了吗?”
方老太的一番话立马活络了气氛。主桌一动筷,其余桌的宾客也都嘻嘻哈哈大快朵颐起来。
邻座的唠嗑家常,嗜酒的放开膀子豪饮上路,爱戏的盯着台上的“登桂宫”看得津津入味。倒是一片其乐融融的热闹景象。
“看,月亮露脸了!”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明月渐开硕大如盘,月光与彩灯相辉映,声色朦胧,水光粼粼,果真是难得一见的丽景。
“良辰美景,珍馐美馔。既有桂宫天籁,怎缺人间咏赞?”
不知谁提议一句,引得方老太眉头一动。
方红宝见状立马开口:“娘,记得小时候外婆家的舅舅们每年中秋都会作诗比斗,你吟我咏倒是精彩。今夜月色宜人,我们何不重拾当年乐趣,也附庸几首助兴 ?”
方老太点点头:“提议不错。你们谁先来?”
方氏祖上是书香门第,自从入赘家俗盛行就轻文重商,早把舞文弄墨的本事忘得干净。
谁敢当出丑第一人?
见众人都露出逃避神色,方红宝眼睛转了一圈,笑道:“娘,早就听闻友无侄女婿精通笔墨,曾是殿前大儒,不如就让他先起个头?”
作诗娱人倒没什么,只是不应提这“殿前大儒”几个字。
当今陛下与先帝龃龉颇多,登位后几将先帝赏识之人物事全盘否定。刘友无的“殿前大儒”便是其中之一。当朝盛世太平,虽然政事宽容,但涉及前朝依然顾忌甚深。何况在如此公众场合,若被有心人听走,恐还会招致杀身之祸。
经此点名,纵然刘友无有意助兴,也得低调吃酒了。
这边方金枝正要替夫君推脱,只听方老太厉声呵斥:“糊涂!哪有让长辈抛砖引玉的?我的那些孙儿呢?平日学的东西都吃进肚子了?”
方红宝识趣不再多话,其余众人也松了口气。
“十六寸呢?”
正在剥蟹腿的方寸听见自己被点名,忙擦擦手指站起来。
“太姥姥。”
方老太眯着眼睛看过去,点头道:“就从你这儿开始,给你的弟弟妹妹们做个榜样。”
看着方老太期许的目光,方寸悄悄向旁边的方金枝求助,可一向疼爱她的母亲居然也笑看着她,根本没有护短的意思。
她不怕被人笑话,但若让她爹瞧见她平日读书的水准,肯定是要受罚的 !
而且正吃得高兴,突然做什么诗?大诗人也会措手不及吧!
“我……这……”方寸搓着衣边,脑袋一团浆糊。
“寸姐姐,月亮在天上,不要光盯着菜看呀。”
方尺!这家伙,幸灾乐祸还不忘踩一脚,真够无耻的。经他一逗,众人开始隐隐发笑。
方寸半天憋不出一字,准备认错自我救赎,方斗忽然站起来。
“太姥姥,让斗儿先来吧。斗儿已经想到一首。”
“哦?小九斗已经有了?”
方斗点点头,童稚的声音吟道:“湖光映秋月,玉宫声不绝。天伦共长乐,暖融三冬雪。”
“好!”方老太欣慰笑道,“小九斗才思敏捷,你这‘书虫’的绰号倒名副其实呀。”
方斗谦虚道:“太姥姥,千哥哥也有了一首,一定比斗儿还好。”
于是,方斗坐下,方千站起来:“悬空孤零镜,照人伶仃影。徒羡我方家,四世同堂景。”
“呵呵,好个四世同堂景,连月亮都羡慕起我方家来了,说的在理,在理。”方老太举起酒杯,“是呀,我们方家能走到今天,靠的就是团结。你们要记住,齐心协力才能成事。你们在外奔波的更要记得,无论走多远,都别忘记回家团聚。”
清酒下肚,众人都觉得心里暖洋洋的,兴致也渐渐高涨起来。
“十五千呐,你再来一首。”
“太姥姥,千儿不才,只得了这一首。不如让丈弟弟来,看他有些等不及了。”
就这样,方寸在弟弟们的精彩吟咏下被人遗忘。她正庆幸自己躲过一劫,谁想等方亩刚吟完,方尺突然插话。
“寸姐姐,你的诗还没有想好么?”
这该死的方尺,果然就他没安好心。不过缓了缓,她也硬凑了一首。
方寸站起来,清清嗓子:“十五的月亮大又圆,方家的人儿齐团圆。月饼大闸蟹桂花酒,我们方家年年都有。”
桌上瞬间静默,众人都是一副将笑未笑的古怪神色。方尺拿筷子敲了一下碗,率先笑道。
“寸姐姐,你这也叫诗?难道友无姨父就是这么教你写诗的?”
方寸见他三番两次言语挑衅,这次还嘲讽她爹,终于忍不住了。
“谁说作诗只能五七绝律了?这是应情应景的八言寸体,尺弟弟若是不懂,还是谦虚点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