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江湖有点苏(53)

李揽洲深深望他一眼,道:“燕兄,你已落入贼人之手,自己却浑然不觉。”

燕无恤素知李揽洲巧舌如簧,能言善辩,三寸之舌,能将黑白颠倒,乾坤移位。却不知到这种地步,他尚能舌灿莲花——好像是算准了自己今日必来寻他,早已备好了一番说辞。

冷冷一笑:“你既然要说,那便说完。”

“是,我假死逃遁,又通了关系,出来做了官。你难道不曾细想,我早不走,晚不走,偏要在你带那个易名换姓的苏氏女回来才走?我怎会知道你杀了沈丁会来浮游山寻我,莫非我竟开了天眼,神机妙算不曾?我若设计了你,透露出了你的消息,我就早一走了之,横竖我隐逸山林,便是哪日失踪了,也无人发觉,我又何必在你面前假死,露出破绽,多此一举?”

他字字句句皆在道理之中,将本已清晰的事实,又逐渐扇起了阵阵迷雾。

李揽洲直视着燕无恤。

李揽洲有一双湛湛发亮的眼睛,黑白分明,视线如迷阵,包裹着七窍玲珑的心。

此刻那双熟悉至极的双眸,正欲穿透燕无恤眼底的重重漆黑屏障,寻找他真实的心意。

他道:“我做的所有错事,不过是引诱你杀孙止水,当作为我投诚贵人的功绩,这我认了。”

李揽洲说出这话时,他背后的两个随从,以及家丁一干人等,登时面如土色。

他却浑不在意给人听了去,仍是执着、甚或执拗的看着燕无恤。

“可你当真不知我为何这样做么?”

炙热火红的光印他面上,竟是宛如昔日少年的赤诚之色——

“从前咱们在浮游山上,我常说你,空负了一身的翻江倒海之能。你明明有匡社稷,震朝纲的本事,为何要蛰伏不发,似那等俗人泥腿,混迹山野,了此一生。”

他顿了顿,又道:“难道你杀孙止水,换了白恒去,救了许多人,你没有通体舒泰?”他笑了一笑,兀自答道:“我舒坦!我即便是没你那么大的本事,只要有我在一天,让抚顺司办了一桩好案,缉了一个大凶大恶之徒,为一个良善之人伸了冤,那日我便能睡个好觉,做个好梦。”

李揽洲一气说罢,字句诚挚,语调高昂,气血激动,面上微微泛出红潮。

燕无恤冷眼旁观,静静听罢,五内翻腾,五味杂陈。

他轻声道:“李揽洲,你有好志向,宁可留骨巾笥而藏之庙堂,我有我的志向,宁可曳尾涂中,我何曾拦你,你又何必拦着我。”他微微一笑,笑意却没有漫到目中:“你想让我做青阳子那样的英雄?匹夫一怒,血溅三尺,胁迫君王?然后呢?”

李揽洲冷冷道:“他一味孤勇,孤军奋战,是没有用对方法。”

燕无恤惑然问:“既如此说,我当效命于他人?”

李揽洲答:“良禽择木而栖,剑随良主而往,自古皆然。”

“那我当效命于谁?这世上,可有此人?”

李揽洲避而不答。

燕无恤问不出来,笑道:“倘若一个人翻江倒海,无所不能,他便任意而为,插手世道,他又如何保证,自己不会有老眼昏花,偏听偏信的一天?倘若一个人仗着自己计谋万变,筹谋千里,便步步算计,焉知没有聪明反被聪明误,算错的一步?”燕无恤问:“你自己算算,你谋算的一事,牵扯了多少人在内?我先且不提,阿缨何辜?白马驿商贾何辜?白恒又何辜?”

李揽洲闻言,冷冷一笑,当即便驳:“是我做的事,我认。我没做过的,无论如何我也不可认。我只做过诱你杀孙止水一事,究竟是谁在害你,此刻已经替你查明,证我清白。”

他双目灼灼,一向温和平展的萧疏眉宇之间,此时含着一点狠劲,扬了声音,吩咐随从:“元青,去我书房,将墙右边书阁中藏的案簿呈上来。”

不多时,一本有些陈旧的抚顺司案簿就被端在托盘之中,抬了出来。灰黑色封皮的右下角,写着小小的“沈丁”二字。这是配给抚顺司每一人的案簿,专做记录案底之用。

看到封皮上那不甚熟悉,最后亡于自己刀下的名字。燕无恤像是被忽然跳跃闪烁的火把焰苗迷了眼,微微眯起眼睛。

李揽洲将案簿翻开,将其中一页指与燕无恤看。火光下,见那页清晰写着“奉上令,至西陵,会苏氏女,共诱贼。”

浅浅一行字跳入眼帘,燕无恤眼皮微微跳了一下。

燕无恤翻过案簿,见字迹相似,粗掠一眼,便合上它。

“你如今是抚顺司司丞,谁的案簿你动不了手脚?”

“我知道你不肯相信我。”

李揽洲早已料中一般,微微冷笑,再一抬手,又有一人,奉上丝绢遮挡的一物。

李揽洲掀开遮罩,其下安安静静的躺着一柄剑。

是苏缨的剑,皮革剑鞘陈旧,剑柄上悬着一串小小的碧玉流苏。

这把剑燕无恤十分眼熟,在陈巴的野店遇到苏缨的时候,她一个毫无功夫,弱不禁风的少女,拿着这把剑,耀武扬威,装作女侠的模样。

燕无恤目光柔和些许,将它取来握在掌中,屈指顶开剑鞘,剑光流转,微带青芒,道:“是阿缨的佩剑,我在沈丁尸首上寻回,带回浮游山。那日房屋起火,它随之失踪,原来却是被你带走,你想拿这把剑说什么?”

李揽洲道:“此剑非凡品,它乃青阳子当日刺杀天子时携带的佩剑,名叫梦里抱月剑。”

燕无恤道:“我从未见青阳子佩戴过。”

李揽洲叹:“你没见过是自然,这把剑在青阳子胁迫天子应诺之后,便被他丢弃在了长乐宫天寿殿上,当时满朝文武,众目睽睽,皆为见证。燕兄只要寻一个当年的人出来一问,便知分晓。”

又道:“一把落在长乐宫中的剑,是如何到一个商户女手中的?你难道一点都没有想过?缘何会这样巧?你蛰伏市坊一直无事,她一出现,白玉京抚顺司的人皆尽赴西陵?你携她走到哪里,朝廷的人都像附骨之疽一样跟随你?燕无恤,你好好想一想,这些是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要说:三更第一更,评论有红包

第56章 醉朦胧缠绵酒话

月夜, 清歌楼里,一片歌舞相欢, 丝竹相悦的景象。

这是由楼家做主办的筵席, 也邀请了其余各家家主,长长的条案上覆满了丝绸, 堆着各色的珍馐果盘。聂家□□的一列舞姬,正轻歌曼舞。最中央那一个舞袖扬长,刷的扫过来, 带起一阵穿堂之风,其中不知裹挟着甚么香料,辛辣刺鼻,令正坐上方主位的苏缨连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阿曼见状,忙给她添了一件衣裳覆肩头, 烦忧道:“别是去凤凰台上着凉了罢, 我就说那里风大, 你又不让我跟着。”

苏缨兀自摆手,直说不打紧。

花隐娘耳尖,凑过来嘻嘻笑道:“统领, 你去见云公子啦?甚么时候也带我们去见识见识凤凰台的风采。”

楼明月胡琴不释手,没有轧弦, 只用手指漫不经心的拨弄着, 道:“你当是个什么猫儿狗儿都能去的?那可是云公子的宅邸,云公子什么人,以后可能就是这个。”一手指指天。

苏缨听见他们议论云公子的身份, 感兴趣的凑了过去,问:“云公子究竟是什么人?”

楼明月悄声道:“我天泽武试那日,见云公子大发神威,身手不凡,悄悄去打听,给我灌醉了抚顺司的郝渊郝廷尉,据说,那位云公子,他姓陈。”

此言一出,众人皆知晓了,心照不宣不再问。苏缨却听得一头雾水,问:“他叫陈什么?”

楼明月一脸神秘,摇摇头道:“我等江湖之辈,莫谈国事,莫谈国事。来喝酒。”

偃师师举着一觞,悄悄走到苏缨身边,对着她低声道:“他叫陈云昭,是天子的第五个皇子,陛下长生不老,寿与天齐,忌讳立嗣之事,就属他少有奇志,生的又仙风道骨,最得陛下欢心。他喜欢游历江湖,便化名白玉京中,谁也不敢当他是贵人,谁也不敢不当他是贵人。”

苏缨点了点头,一时惊诧爹娘是怎么靠钱搭上这样的关系,一时又不可避免的有些惋惜今日被她毫不犹豫花出去的玉佩。

此时方知,“比玉能救命”,当真并非云公子信口拈来,胡说八道,而是他确确实实能做这个担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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