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望去,如神仙捧的一滴露。
她的裙裾,又像软暖的一朵云。
“谁?”陈云昭厉声问。
她面上罩着重重纱幔,声音透出天真,当真宛若不知事的少女,温婉娇憨:“你们都找错人啦,阵里的人根本没有湛卢剑意。”
她咯咯而笑:“我才是青阳子的传人。”
陈云昭惶惑道:“不可能,天下不可能有两套这样的绝学。”
那云上女子曼然叹息道:“这是你井底之蛙,坐井观天,你不知江湖浩渺,茫茫无际。你所知所见,唯浮萍一露罢了。”
她说话之间,驾驭剑气,足尖轻轻点在“神仙”拈花状翘起的指尖上,轻盈的纵身而起。
与她温柔细软的话不同,她浑身剑气如潮汐激荡,所过之处,木廊断裂,瓦薨残飞,刀剑四散。
这足以令天地失色,乾坤颠倒的巨力,中间包裹的却是花朵一样的面纱,霞光一样的裙摆,柔软如乌云的青丝。
恍若天人!
她手持绯色长剑,俯冲而下,身体如被浩浩天风裹挟,甚至就像是从云霄之间吹下来的一缕清风。
缥缈若清风,却迅疾若闪电。
此时此境,与十年前一模一样!
是时陈云昭尚小,躲在内监宫人的身后,见识了青阳子的惊天一剑。
惊讶的发现她的动作,与当初的青阳子如出一辙。
陈云昭在仓促之中只来得及后退了一步,侍卫和宫人大多在燕无恤身畔,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一柄闪耀着冷冷寒光的剑,已轻柔搭上了陈云昭的肩头,横亘脖颈,一寸之距。
挨着剑刃的地方,立刻密密麻麻起了一层粟粒。
“殿下,我可与他不一样。”
她的声音仍是细细的,带着闺中女儿特有的娇软:“天下乱不乱,百姓死不死,和我没有半点关系。你记住,只要你让我不开心,我就杀了你。”
陈云昭只觉,这话虽然恣意任性,却完全是她做得出来的事。
犹如被一个不知世事,却手握重器的稚子拿剑比着,世间的道理伦常对她没有约束之力。
陈云昭一生之中,从未如此世感到这样深深的惧怖。
他被巨大锋利的剑气笼罩其中,眼花缭乱,耳鸣胸闷,血气震荡,张口呼救,从口里发出来的却是残破不成调的嘶喊。
就在这个关头,长生营急撤军回援,打开一个缺口。
瞬间,他身侧剑气骤然褪去,几乎要守卫的搀扶才站得稳,猛定睛而视,那女子已悄然无踪,适才在战阵中的燕无恤,也已不见踪影。
仙人捧露像巍巍然在天,流云浮动,天光隐翳。
仿若一梦。
陈云昭猛烈的咳嗽着,像溺水的人一样,抓住侍卫的衣衫,最终眼前一黑,厥倒在地。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明天要五点就上早班,撑不住啦,还有一章后记,明天再放出来。
明天再给大家发红包
第96章 后记
那是兴平十二年的事了。
兴平十二年, 治理大靖三十二年的皇帝骤然驾崩,因皇帝未立太子, 其余诸子又远在边关封地, 群臣拥戴五皇子继承大统,于长乐宫承宁殿登基, 改元太初,谥先帝以“怀”,尊为孝闵皇帝。
新帝登基之后, 即将起居朝会之所移到承宁殿,重修长乐宫安定殿,改为宗庙祭祀地,封为“三心殿”。
对于孝闵皇帝的驾崩,史书上讳莫若深, 只记作“帝崩于安定殿”, 具体为何而亡, 找不到只言片语。
因此便有野史和民间传话,捕风捉影,演作了一个荆轲刺秦王一样的故事。
有据说曾在宫殿里作内监的家人原话为证:那刺客一身白衣如雪, 持三尺长剑,因身负家仇, 一怒而起, 刺杀天子。
后来他没能逃脱侍卫的追捕,死在乱刀之中,刀剑斫面, 容颜都辨不清了。
民苦于孝闵皇帝日久,对这刺客难免同情,这则传说在演变中逐渐掺了些神仙精怪,越来越玄乎其玄:说白衣刺客葬下之后,那一夜雷电响彻天地,第二天尸首不见了,化作了一块玉。
说白衣刺客将死之际,有神仙在长乐宫的仙宫苑显灵,白云为帔,霞光为裳,青鸟鸣叫,仙乐隐隐,迎他上天,去作云中君。
太初元年是不太平的一年。
这一年新帝登基,而北方动乱,幽、并两州兵马联合孝闵皇帝第三子反叛,戎狄趁机南犯,国家危难之际,原白玉京中本闲养的壮勇豪侠之士挺身而出,许多人参军入旅,抵御戎狄,包括独臂的原太初楼统领云未晏、蓬瀛楼统领赵越等人。
其中赵越用鞭如神,力大无匹,曾一战斩寇百人,累战功封爵,镇东海。
云未晏足智多谋,有统帅之风,虽独臂也身先士卒,后封将军,徙长安。
还有数不清的王师,连年征战,终于在太初三年,平定了内乱,驱逐了戎狄。
战乱平息的那一年,皇帝下诏,轻徭薄赋,与民休息,并大封许多白玉京出身,立下战功的武将,然后借机,永久的封了这座富丽堂皇的“神仙城”,驱散能人异士,改为皇家园囿。
许多人揣测原因,有些人说,是因为白玉京每年要耗费巨大的人力物力,而经孝闵一代,国库空虚,已然负担不起这么大的支出。
也有些所谓“内幕消息”不胫而走:因为有高人在白玉京留下了秘籍的断简残章,共十二章,合成天下绝学,倘有一人集而练之,将近天人之际,世莫有能挡者。
传说这话的人,每每捂半边嘴,神秘兮兮的说:“天子,怎么会让世上有天人呢?”
说是这十二章散落白玉京,不知都流传到了谁的手里,查也查不出来,聚在一起又恐生事,也不能所有人都抓起来,因此只好将侠客们重新放归了天涯海角。
一直到太初七年,天下有逐渐太平,百废俱兴的迹象,皇帝才改元元兴,后话不提。
只说这中原大地,自古皆然,无论春秋冬夏,云来云往。
太平的年岁滋养着郁郁葱葱的群山峻岭、浩浩荡荡的江河湖海。
大千世界,十丈红尘,生如过客,行色匆忙。
只看不知哪一年,何处的灵秀山中,飞瀑泉边,枯木之畔,凉亭之中,有一个看着像是四五岁的小女孩,拉一匹小小青鹿为坐骑,正听亭中说书先生说故事。
说书先生白发白髯,颧骨高耸,红光满面,满袍的肃肃山风,说得眉飞色舞。
他随身带着一个小小童子,童子抱着一个竹筒晃,在水边玩水。
说书先生年纪大了,故事说的慢,听他故事的,大多是林间打木的猎人、樵夫,道上行走的商旅,还有躬耕陇亩的农人。
今日是第一遭见到有小女孩来听书。
小女孩,还是独自一人的小女孩,还生的粉妆玉琢,肤如凝脂,眸如麋鹿,穿得矜贵精致,粉粉绫裙,硕硕明珠,微胖的小手牵一匹青鹿……在一群泥腿子当中,显得特别的显眼。偏偏她自己还不自觉。
那青鹿神态娇憨,机灵的耳朵直颤,戴白玉流苏的笼辔,缰绳有些长,牵在小女孩的手里,一半拖在了地上。
小女孩绷着一张小脸,听得严肃至极,专心致志。
那边小青鹿哒哒哒厥蹄子,不住的试图衔起拖地上的绳子。
说书先生一直在注意她,也不说故事了,询问:“小姑娘,你的家人在哪里呀?”
小女孩被他搭话,呆了一下,然后举起粉拳,比了一个礼,结结巴巴的说:“在……在下燕小芙,独自出来闯荡江湖,见过……老前辈。”
说书先生被她模样逗得哈哈大笑:“你才这么小,你爹娘放心你出来闯江湖吗?”
那自称燕小芙的小女孩,不自然的攥了攥青鹿之缰,玉盏一样的小小下巴扬起,语气颇不忿:“我不小,我也是个剑客了。”
“嚯,还是个剑客呢。”说书先生这才发现,她小小的青鹿脊背旁,还挂了一把木雕的剑,那剑虽是木剑,然而木工精细,雕琢藤蔓,小花,小叶,十分精巧喜人。
四周坐着歇凉的山中樵夫、还有喝粗茶的歇凉猎户起哄:“你舞一套来瞧瞧,舞得好看,我们赏给你钱。”
燕小芙将缰绳绕了两圈,缠绕在青鹿的脖子上。提起木剑,作了一个剑术的起式,短短胳膊升得笔直,膝盖灵巧曲起,煞有其事舞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