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院子,他便见景牧蹲在地上,正往疏寻栀的小胖手里塞糖,一塞就是一大把。疏寻栀手小,两手捧在一起都接不过来,那糖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疏长喻走上前去,一大一小一人训了句胡闹,将那把糖拿过来,只在疏寻栀手里放了一颗。
“牙都要吃坏了。”他等着景牧道。
景牧却嘿嘿地冲他乐,一把圈住他的腰,将他拽到怀里去。他执起疏长喻握糖的那只手,在他手腕上吻了一口。
“这孩子跟我特别合缘,她可喜欢我了。”景牧笑道。“我都打算好了,回头干脆让景淙坐皇位,让咱们寻栀当皇后好不好?这样你就是国丈爷啦!”
疏长喻一噎。
这种话,也就景牧敢随便乱说。若是叫谁听了去,掉十个脑袋都不够的。
疏长喻咬牙斥道:“胡闹!”
接着,他将景牧拉到一边,压低声音问道:“你怎么想着让景淙……?”
景牧的神情颇为理所当然:“我又不能做,只得换一个人了。”
说到这儿,他压低了声音将脸凑到疏长喻耳侧,笑道:“少傅不能给我生孩子,我如何替天下传宗接代呢?”
疏长喻红了脸,低声斥责了一句,一把将他推开了去。
接着,他又问道:“可是,景匡显然比景淙好学多了。”
景牧摇头:“这个人酸腐得很。恐怕他上了那个位置,就被朝中文官摆弄来摆弄去,怕是要对他们言听计从。你也知道那帮人有多招人烦。”
疏长喻思索道:“可我总觉得景淙不是这块料。”
景牧笑着说:“你不知道这小子有多鬼机灵。况且,他有他那个哥哥帮着他,再不行,我摄几年政,都好说。”
这话说得轻飘飘的,真像是将国家废立大权都握在自己手里了一半。
景牧这三年做的事情,他看在眼里,自然也是放心。疏长喻再没多想,便道:“你既心里有了打算,便按你的想法来。”
接着,他道:“方才我从卓仁岳那儿问出点东西。我之前以为他背后的人是三皇子,没想到另有其人。但那个人卓仁岳也搞不清楚,故而如今还不知是谁。”
景牧闻言,丝毫不以为意:“就是景绍。”
疏长喻问道:“你如何知道的?”
景牧说:“那人同景绍要么是上下级关系,要么是合作关系。我已大概有了想法,届时全交给我。”
那赵朗之的小动作,一举一动全在他眼里。但是,景牧自知前世的事情不能让疏长喻知道,故而一定要自己将先将那人解决了,不能经由疏长喻的手。
他们在这边窃窃私语了良久,疏寻栀便就在一边仰着脑袋看他们。待景牧后知后觉发现那小姑娘的目光,便一把从疏长喻手里拽回两颗糖,塞到疏寻栀的小胖手里。
“去,找你空青哥哥玩去。”景牧冲她挑了挑眉。“我和你爹爹有‘正事’要说呢。”
第81章
京中近日一片太平, 但总有些涌动的暗潮,掩埋在平静的表面之下。
“等等等, 你便只知道让我等!”景绍一把将手里的瓷杯掷在地上,怒道。“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南方四郡都被景牧收回去了,难道要等他杀回来坐上皇位吗!”
坐在他对面的赵朗之垂着眼, 平静道:“殿下,如今时局与你我不利, 若此时轻举妄动,只怕是给他人做嫁衣裳。”
景绍闻言, 勾唇冷笑。
“怕就是怕了,何必说得这么冠冕堂皇?”
赵朗之抬眼, 用那平静地眼眸看着景绍。
他心中原本便存在的担忧已经隐隐浮现了上来, 现在逐渐构成了大厦崩塌的雏形。他之前没有想到,自己苦心谋划了三年的事情,恐怕自始至终都在景牧的掌控之中。
他们寻找炼丹术士, 给乾宁帝下了三年的药,景牧都不声不响,不闻不问。他们勾结朝中内外大臣, 也在景牧的掌控之中。
唯独景牧没有料到, 并被他们钻了空子的事情, 便只有卓仁岳了。
卓仁岳那边安全是安全, 可如今已经被景牧除掉了。就算一个空荡荡的京城留给他们,但是,要杀乾宁帝, 恐怕也已经在景牧的计算之内了。
景牧也要杀乾宁帝,但是父子伦常,他不好动手,只得激景绍动手。待景绍杀了乾宁帝,背下杀父罪行,那么届时,他们便全是景牧案头的鱼肉,任他处置。
赵朗之这两日才逐渐想明白其中的弯弯绕绕,待到了想清楚,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而今之计,只能让乾宁帝多活些时日。乾宁帝多活一日,景牧便晚一日有称帝的机会。景绍只道是自己握住了乾宁帝的命,要他几时死他就几时死,便可万事大吉了。可是须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如今眼看着坐享其成的,便是景牧了。
但是,赵朗之这么想,却不愿同景绍说。
如今他们可谓已经是穷途末路,他告诉景绍,景绍其人盛怒之下,定会先要了他的命。
赵朗之坐在那里不出声,景绍边冷笑起来。他将桌上物品尽数挥落在地,冷笑道:“你们这些人,各个都是瞻前顾后。可就算你怕了,你怕的东西便不来了?我告诉你,不可能!你越怕,便越要去做。待坐上了自己应得的位置,那些可怕的东西,一样都无足畏惧。”
说到这儿,他精神颇为亢奋,指着赵朗之道:“你如今已同我是一条船上的人了。你替我做了太多的事,你就算现在要躲,我也不会放过你。”
赵朗之垂眸应了一声,静默不语。
“如今只差一步了。”景绍冷笑了一声,道。“我还是自己做安心。待到明晚,我便叫那几个术士加大一倍的剂量。明晚皇帝必死,我为嫡子,若无诏书,自然是我做这个皇帝。”
赵朗之道:“不妥,殿下。”
景绍怒道:“你还要如何,要我现在立刻就杀了你吗?!”
赵朗之抬头,笑道:“殿下,陛下如今虽已经掏空了身体,但那药谁都没用过,只知道伤身,可若只是加重陛下病情,而不致死呢?陛下不死,若身体骤然虚弱,定要立遗诏。他向来偏袒二皇子,若给他这个立遗诏的机会,恐怕……”说到这儿,赵朗之不再说下去,微笑着看着景绍。
景绍此时已经被心里的焦急和即将坐上皇位的狂喜冲昏了头脑。听到赵朗之这话,他愣了愣。
“……你说的也有理。”听赵朗之这么一说,他还真的后怕起来。
“那你说,用什么?”
赵朗之笑道:“什么能让人立刻死,便用什么。”
景绍闻言,却迟疑了一番:“可是……”
赵朗之道:“殿下不必担忧。若陛下崩逝,四境之内没有主人,肯定乱作一团。这个时候殿下力挽狂澜,众人岂不是对你言听计从?待到那时,您说什么便是什么,这□□之事便无人过问了。退一万步,若此事真被查出来,这又和殿下您有什么关系呢?是那些术士察觉自己药方有误,畏罪才害死的陛下。”
景绍闻言,豁然开朗。
他道:“就按你说的做!”
说到这儿,景绍自己留了个心眼。他说道:“那么,这药,便由你去找。”
赵朗之像是没看出他的算计和顾虑一般,欣然笑道:“是,在下定当不辱使命。”
赵朗之侧目看向窗外。窗外百姓熙熙攘攘,看起来热闹非凡。他忽然想起,自己三年前来到京中,去疏长喻家中拜访出来时,坐在路边上的茶摊,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他当时还笑,笑这些人活在豺狼虎豹手下,仍旧浑然未觉。
但是现在想来,怕是景绍当权之日,就是这些人水深火热之时。
——
这一日,距离科考还有十日不到。
赵朗之从酒楼出来后,去自家绕了一圈,到接近傍晚时,他去了戴文良的府邸。
戴文良这会还没有吃完饭,正在院中练武。赵朗之站在远处遥遥地看着,半晌没有言语。
这种生长在阳光下,骨子里都是光明磊落的人,和他这种与虎谋皮者是不一样的。
赵朗之越看,越觉得自己眼睛酸涩,像是要掉下眼泪来。
人的名字还真是奇怪,偏要找着人没有的东西去取。那戴文良,父亲就不想他像自己一样做一辈子大老粗,可戴文良这半生,除了交了个状元朋友,与“文”字半点不挂钩。而自己,名为“朗之”,却生来就是阴沟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