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娘皱起眉头:“你这都是听谁说的?”
张同颇为得意:“是宋爷在京城做大官的朋友,否则这样的好事怎么能落在宋家头上。”
老娘挑起眉毛,面露凶相:“你莫要唬我。”
张同急忙躬身:“我哪敢啊,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真的立了大功,我们家也就跟着发达了。”
端王、庆王的字眼在张生眼前晃来晃去,十几年前的谋反案,他也有耳闻,没想到现在又会闹起来,端王竟然还有后代留在这世上。
“十几年前死了那么多人,怎么可能还有端王的子嗣在世上,”老娘不屑地冷笑,“不知道是哪里编出来的鬼话,只有你们这种人才会相信。”
张同直起身子:“京城来的大官说了,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只要是反贼就要抓起来,泉州这个地方,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若是让反贼从这里跑了,泉州府上上下下都要撤职査办,府丞亲自出面,让宋爷找了泉州附近水性最好的人,也该我时来运转,让我遇见了这事,我是回家报个信,转身还要去船上。”
老娘听得来龙去脉已经信了七八分,抬起头去看老爹:“就你那水性,别跟着逞能。”
爹连连点头,老娘去厨房里准备饭食,张生忙过去帮忙,老娘却将他赶出来:“大男人不要进厨房,老娘还等着你将来出息。”
张生只得出来和爹说话。
爹喝两口小酒,脸色也红润许多,笑着道:“等赚了银钱,我们爷俩也买一条船跑货,几次下来就能赚个宅院,到时候泉州地界的姑娘,随你去挑……”
张生知道爹说的是醉话,不过有件事说到了他心里,他早就想要跟着爹去跑商,一来给妹妹赚些嫁妆,二来也能攒下些家资免得日子过得清苦。
吃了顿饱饭,爹早早就躺下,第二天天不亮就走了。
老娘盘腿坐在坑上缝衣服,一会儿抬头看看天色,一会儿又去看沙漏,张生轻声劝说:“娘放心,爹的差事不过是一旁帮衬,想必也没有大碍。”
老娘点点头,有些心不在焉,半晌又看向他:“生儿,你怎么样?可有什么心思?”
老娘说话向来直来直去,突然这样问起来,他倒不知道如何答话,便将爹之前的话说了一遍。
包船跑商,那是爹的心愿,每每喝了酒都要提起来,老娘只是不屑一顾,冷哼几句,这次老娘却没有答话,依旧低头做针线。
“生儿将来想要做什么?”
老娘突然问起来,张生一愣,随即道:“跟着父亲跑商。”
老娘犹豫了一下:“不想要读书科举?”
读书,他也还算不错,可是科举,他没有这个心思,他总是隐隐约约觉得曾有人每日里在他耳边嘟囔,让他多多读书,可是提起“读书”二字,他心里就说不出的憋闷。
每个人不一样,读书也许并不适合他,至少他是这样认为,如果能和爹一样,辛辛苦苦出去赚些银子,回到家中倒在炕上一夜无梦,对于他来说,就是最好的了。
老娘停下手里的活:“这样好,免得老娘还要帮你攒赶考的银子,我们穷人家,就过我们自己的日子,不跟他们钩心斗角,也是舒坦。”
老娘难得会说出这样的话。
张生点点头表示认同。
老娘欣慰地一笑“但愿这次能抓住那个什么端王后人,你爹也能拿回些银子来。”
老娘是连左右邻居的名字都会混淆的人,居然记住了端王,张生上前扶着老娘去歇息。
没过两日,果然有消息传来。
泉州捉了叛贼,张生也去凑热闹瞧瞧那个叛乱的天潢贵胄,结果不过是个蓄了满脸胡子,瘦瘦弱弱的年轻人。
老娘也挤到了街上四处打听消息。
整个泉州都在议论。
“八成是冒充的。”
“听说被捉那日就尿了裤子。”
“哈哈哈,看那狗崽子样,还充什么神龙之子,到底是不是真的,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半仙,半仙,快看看我,将来有没有前程。”
“你啊,就是要饭的命。”
大家嘻嘻哈哈地笑着,张生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马车上被押着的“端王后人”,怎么也挪不开眼睛。
那人脸色苍白,整个人瑟瑟发抖,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猥琐小人。
张生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脊背,脑海里一片空白,不知道在思量些什么。
突然之间张生觉得手腕一紧,他吓了一跳,打了个冷战回过神来,转头看到了老娘。
老娘眼睛透亮:“走,回家等你爹,看那老鬼是不是立了功。”
张生跟着老娘一起回到家中,等到了晚上终于听到爹边走边唱的声音,老娘打开门,第一次和颜悦色地听爹说话。
爹将一大包银子放在桌子上。
“宋爷赏的……足够买一船的货……哈哈……这次我们家……真的要翻身了……”
老娘满眼都是银子,小心翼翼地摸了摸,然后笑着将银子收起来,开始盘问爹:“你说说,那端王后人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死路一条,被抓的时候喊着自己是个假的,说什么都晚了,谋反就是谋反……就等着掉脑袋吧……”
老娘倒了杯茶,老爹一口气喝下去。
“真的是假的?”
“假的,端王哪有子嗣,当年崔大人平叛,那是杀得干干净净,端王被囚禁了那么多年,别说不可能留下后人,就算真的有……也早就烂成了泥。”
“就是拿来做幌子,我听京里来的大人说,端王子嗣,杀了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这种事他们早就司空见惯了。”
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不管他是什么东西,倒是成就了我,哈哈……这次我是立了大功,那小子跳了海,是我将他打晕了捉回来。”
“也别怪我……无论谁……都是死路一条……我不抓他,自然有人抓……与朝廷作对……只有死。”
张生上前搀扶爹。
爹依旧喋喋不休。
老娘也劝说:“忙了一天,快歇着吧!”
爹嘿嘿笑个不停:“今日立了功,我也见到达官显贵了,”说着伸手去抬老娘的下巴,“等有了钱,带你们娘们儿去京城看看,免得你喝醉了吹牛说,去过京城,见过什么大官。”
老娘笑着敷衍:“前些日子你不是说崔夫人病重了?”
爹笑道:“都是假的,都是假的,崔夫人生了小少爷是真的。”
好不容易才将爹搀到炕上,张生从屋子里出来,回到自己屋子里。
半夜里刮起风来,窗户被吹得哗啦啦直响,张生眼前浮现出那反贼的模样,不知怎么的, 觉得自己的日子过得万分舒坦。
无惊无险,平平静静。
有疼他的老娘,有勤勤恳恳的爹。
将来他还会娶个婆娘,生下一堆娃娃。
张生微微一笑闭上了眼睛,七岁前他不在泉州,他只是隐隐约约地记得他曾生活在一个高门宅地,随着时间流逝,他也渐渐都忘记了。
何必执着地想那么多。
现在他已经过得很好,很好了,从前的那些事,就完全忘记吧,对他来说都已经不再重要。
番外梦中录
婉宁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噩梦,接二连三的噩耗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沈家将全部的家资都送去了瓦剌,整个沈氏一族都担上了谋反的罪名。
“小姐吃点粥吧!”一碗粥送到婉宁眼前。
苏叶是她路过一处村庄救起的丫头,一直忠心耿耿地跟着她,如果没有苏叶,她还不知会落魄成什么模样。
婉宁拿起勺子将粥送进嘴里,却吃不出什么味道。
外祖母、母亲,只要想到她们,她的心就不由得疼痛,当年诈死离开姚家,一步一步走得那么艰难,总算和亲人团聚,却没想到还没有在床边尽孝,却眼睁睁地看着亲人一个个离开人世。
自从陈老将军被皇上责罚,朝中武将就以邓嗣昌为首,朝中言官揭发邓嗣昌养寇自重,第二日就被送进大理寺,如今皇上病重,来回出入养心殿的是张戚程和长公主驸马姚宜之,谁都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江山易主,天下大乱,现在她顾不上那么多,只要弟弟和舅舅能有一线生机,她也就安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