馥羽叶栾(60)

作者:徐攸亭 阅读记录 TXT下载

李韫之被重新按回摊在长板上,他张张嘴,说不出话,只听见细微的呜咽。

“叶栾!”听见呼唤,她勉强睁眼,看见雨幕那边的仪仗。即使下雨,李宜鸢依旧命人撑起了精致高贵的公主仪仗。软辇上撑起巨大的伞,伞下流苏纱幔,辇边侍女执扇,宫人俱交手屏息。

李宜鸢和谢禹舟在辇内,方才是谢禹舟在唤她。被冻得全身无知觉,叶栾木然地转过头,死盯着承天门。

好像有什么会从那里出现。

陆峥踏着台阶而下,刚包扎好的护腕瞬间被淋湿,血色泅出。他命兵卒停下鞭笞,拿开架在叶栾脖子上的长刀,那架着叶栾的兵卒却哆嗦着手,刀在她脖子上颤颤来回,因他顺着叶栾的目光望见了承天门。

雨水积深,风中波浪起。一浪又一浪,冲进太极宫的积水颜色逐渐变深,变成红色。血流成河。

承天门外传来兵戈相接、刀剑击鸣之声。

这是战争的声音。久慕歌舞升平的宫城,在春雨中萎靡不振,终于再次迎来杀伐。

陆璇拖着裙摆到殿门,张皇远望。陆峥“噌”地一声拔出剑,寒光冽冽,雨水在剑尖凝成一滴,重重下落。

雨还没停,但叶栾知道,天快亮了。

一只高大的棕色骏马冲破承天门,向北奔跑。马背上的长官金盔甲胄,一把长剑握于身侧,雨水冲尽血色。随即,身后出现马匹与红旗无数,水花飞溅,战马嘶鸣,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

东方既白,承天门后张开鱼肚之色。棕色骏马上的人英姿伟岸,金盔阴影中只露出一双眼。

她脖子边的刀落了,她也倒进积水中。

甘露殿在太极宫正中,不远处正跑来什么,他们并看不见。耳朵听着地面,意识陷入黑暗中前,她听见了马蹄嘚嘚。

呼唤她的不同音色此起彼伏。

“开宫门!”站在空门城牒上的吴青央望着向这里奔来的乌泱泱的军队,大声喊道。

千重门次第开启,为首的长官一一应声通过,一骑绝尘。

“是哪里的军队?为何能通过宫门!”陆璇大袖一挥,双臂展开。今日由中书令镇守宫门,分明已要求全力封锁。一旁的中书令想到昨日吴青央要了他的金鱼袋说替他守住所有宫门,他自己也认为大势所趋,大权在握,便随意扔给了吴青央,谁料……自己的儿子居然背叛自己?

外来的兵卒冲破重重关卡,密密麻麻地在狭长的宫道中扬尘飞奔。包围甘露殿的五百边防军同时迎上。

兵部官吏遥望着那片乌泱泱的军队,他认出了那些旗帜,语气激动道:“是羽林军!天子禁军啊!”

一马驰骋,来到殿前,他金盔未卸,下马直奔某处。

兵卒正要将他重重围困,却被陆峥制止。看守人都举起武器奔出甘露殿,官员们也因此解开松绑,纷纷挤到殿门。

雨中,一纤瘦的身影颓然卧于地面,恍若失去生机。那长官跑向她,蹲倒于积水中缓缓抱起,脸庞埋在她的肩边。长剑落地,所有人都看见了他的肩膀在轻轻颤抖。

他是谁,刹那间,所有人都知道了。

安西都护府的大都护,沈绥,他回长安了。

第50章 换人间

局势仍旧胶着,不消片刻,沈裕章居然乘着轿辇来到甘露殿外,在怀绪的搀扶下走出,对那群士卒声色俱厉。

与家远在河北道的边防军不同,皇城十二军驻扎在皇城,与文官共事,他们的家族亲人大半都在长安城。

沈裕章告诉他们,对内举刀戈之人便是逆贼帮凶。他们的亲人,在长安城中会因此遭受非议,步履维艰。

十二卫中有负隅顽抗,直指帝王昏庸,王朝短命的,也不乏有人踟蹰不前,从一开始举兵便索然无味。

局势渐渐失控,并非统领者的施令可以左右,边防军对好逸恶劳的宫城人本就心存怨恨,但他们退无可退,将被困甘露殿的官员挟持、砍杀。

陆璇及陆峥党羽皆被通缉捉拿吴中书一家亦在其列。吴青央为禁军开城门有功,不仅无罪,且在宫中名声大噪。

这些都是在叶栾无意识的时间里发生的。

卯时,雨停了,天大亮。从甘露殿一直向南,经过承天门到皇城大门朱雀门,都被宫人打扫过。街道也被冲洗得素净无匹,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宫城外的百姓们赶着牛车去往集市,侍官们抬着竹架从安上门飞快跑向坊间小道。蒸笼冒起白烟,窗前经风雨摧残的花草被悄然换过一批,各处都似有隐隐啼哭的声音。

叶栾被沈绥一路抱回沈府,她睡了两天两夜,高烧不止。

太医诊了叶栾的脉,沈裕章与他交情甚笃,诊脉之前就已经交代过,这番自己验证,心中又是诧异又是哀叹。

“叶……侍郎此前是否得过大病?侍郎虽面观无恙,但身体底子早被掏空,内里虚浮。又长时间作息饮食不当,一个健全人也不堪如此折腾……”他说话的声音在沈绥注视下愈来愈小,但该说的话不能不说。

“这场大雨,加之情绪不稳,恐高烧难退,且有诸多病发。要是这回能挺过去,吉人天相,也会落有病根。 ”

叶栾已经被清洗干净,换了沈绥的衣物陷在温暖的床铺里,房间里还烧着炭火。他在旁倚着床拦,伸出一只手臂垫着她的头,让她紧靠自己。轻抚她的发丝像是在安慰的手,听见最后两字时,忽然一顿。

“什么病根?”语气低寒,他敛眸垂头,挨着叶栾额头。

太医深吸一口气,深深一揖,道:“难孕。”

说完,太医识趣地出去写药案抓药了。

他抬腿上去,一躬身,将叶栾整个背靠自己圈在怀中。交叠在她向前的手握得泛白,他嘴唇在叶栾耳边,不知道是对自己还是对叶栾说,“没事的,没事。”

“我在这。我回来了。”他一遍遍向叶栾重复这件事,尽管她此刻什么也听不见。

她一动不动,也感受不到身后之人的触动。

大明宫来的内侍在门外大声道:“都护,陛下请您到含元殿!”

杀伐结束后,在羽林军拥护中出现的老先皇三子李玺,被匆匆拥立为新一任帝王。他没有登基典礼,合适的冠冕袍服也没来得及裁制,摆在他面前的,只有繁琐复杂的朝廷事务。

于是李玺砸了砚台,教人去唤沈绥。

将士再一次提醒,沈绥抱着叶栾恍若未闻,待半晌才放好她,掖了掖被角轻声道:“我去去就回来。”

这边,袁明焕帮着太医熬好药,湿帕子忘了垫就捧着过来。手心烫疼,他放在案上一看,红了一大片。

这些都没什么,他看见床上面容惨白的叶栾,心才深深揪痛了起来。那晚,他在昭国坊自己的家中,听闻宫城出事就骑马前去,但朱雀门早已被重兵封锁,出不来,也进不去。

后来,就听说都护回城勤王,力守李氏江山。明帝驾崩,新帝登基。除不可避免的兵卒伤亡外,部分官员也最终被裹了白布,抬到甘露殿外排成一排,由侍官在天大亮前送回各自家中,因而在早晨,能听见那些亲属的哭泣声。

他在家中服侍父母,喂药不是难事,但汤匙在叶栾嘴边却怎么也撬不开她的牙齿。他把匙子放回,忐忑地咽了口唾沫,拇指和食指按她的下巴两边,还没使劲,只听后面桄榔开门声,竟是沈绥去而复返。

他记得叶栾还没吃药,没走多远便又返回。看了袁明焕一眼,他熟练地把叶栾上半身支起来偎在自己胸膛,一手捧着叶栾下巴,一手空出来,简洁明了道:“药。”

袁明焕把药递过去,仔仔细细地看见沈绥的大拇指在她唇角无意识地轻蹭了两下,忽然一口气憋在心头。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弄的,叶栾自然而然微张开嘴,一碗药安安静静地喝光了。沈绥再就着自己手指抹掉她唇上药渍,搁到自己唇上抿了抿,立时蹙起眉,自言自语道:“这么苦,下回放点蔗浆。”

袁明焕脑袋里嗡嗡作响,整个人都有点晕眩。沈绥刚刚是……那手指摸了她的唇,自己又?他看了看叶栾,又看了看沈绥,手指举起来再放下,道:“你,你们。”他拳头一捏,话一顿,出去了。

有些事情不必过多猜测,没意思。不知是无奈还是好笑,他鼻尖轻蹭叶栾眉角,轻叹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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