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你,那又是谁?”太夫人人虽老迈,一声怒喝,也是威风凛凛。
定国公额头全是汗,烦恼的道:“我也不知道啊。”
杨氏眼中闪过不甘之色,努力放柔缓了声音,“这可怪不得我家国公爷。他为人光风霁月,又生长于富贵之乡,不将银钱放在眼里,这辈子从没买过假画。太夫人,或许这幅画……或许这幅画一开始就是假的呢?”
杨氏这话,是把脏水往已经过世的宋夫人头上泼了,说她陪嫁过来的就是假画。
雄武侯夫人登时大怒,一巴掌呼在杨氏脸上,“你敢污蔑阿勆已经过世的母亲!”
杨氏捂着热辣辣的面颊,泪水不停滚落,“我,我也是为了我家国公爷着想……”
定国公又是心疼,又是埋怨,“夫人,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你也不能这么说话啊。宋家怎么可能陪嫁假画?”
杨氏声音弱弱的,柔柔的,“那,那万一宋家看走了眼,没认出来是假画呢?方才这幅假画拿出来,国公爷不也没认出来么?”
定国公语塞。
是啊,一开始他也没认出来,这幅画真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了。
唐梦芙轻笑,“这事好办。拿宋夫人的嫁妆单子过来看看,便会清楚了。嫁妆单子上会列得很明白,字画的作者、题诗、落款全有。”
“对对对,拿嫁妆单子过来看看。”齐国公夫人一迭声的催促。
嫁妆单子由太夫人保管,取出来一看,落款年代写的是乙亥。
事情很明白了:宋家陪嫁过来的是真画,定国公拿过来的是假画。
定国公呆了,杨氏傻了。
唐梦芙往他俩伤口上撒盐,“我再看看另外两幅,说不定另外两幅也被有心人掉包了呢。”太夫人忙取过孔雀竹石图和芙蓉芦雁图,唐梦芙仔细看过,也认出落款、题诗、印章有问题。也就是说,这两幅也是假画!
太夫人气得直啰嗦,“张克,你可真有出息啊,你可真给定国公府长脸!”
定国公心慌意乱,想为自己辩解,却不知从何辩起,一片茫然。
让他说说画是如何掉包的,他吱吱唔唔,就是说不上来。但是他也没把杨氏供出来,咬紧牙关,硬是把事情揽到自己身上,齐国公夫人、太夫人一再逼问,他也没说出真相,没说到书房取画给张洢的人是杨氏。
一直沉默不语的齐国公发了话,“把管书房的人叫过来,把他家人全部锁了,我要亲自审问。”
雄武侯夫人咧咧嘴。
齐国公要是亲自审案,包保那管书房的人屁滚尿流,当场招认。齐国公可比定国公可怕多了。
“老国公爷,不用这么麻烦的。”唐梦芙笑咪咪,“不用审问下人这么麻烦,换掉假画的人就在这里,我知道是谁。”
“真的么?”众人愈觉惊讶。
杨氏本是低着头的,这时却蓦然抬头,眼睛赤红,仇恨的盯着唐梦芙。
唐梦芙歪头看看她,笑容温柔和煦,“我和张洢赌棋,我出的赌注是芙蓉头钗,张洢要出的赌注自然必须和芙蓉头钗价值相当,这才公平。张洢差人回定国公府要赌注,定国公府给她拿画的人,在四幅图之中独独取了石榴图。诸位不觉得很奇怪么?明明有芙蓉芦雁图,正好和芙蓉头钗相对应,为何那人要取石榴图?”
包括齐国公在内,人人专心听唐梦芙说话。
唐梦芙脸色转为凛冽,小脸一板,声音清清脆脆,“原因只能有一个,那人早就知道芙蓉芦雁图是假的!老国公爷不必审问了,定国公府那个取画给张洢的人,就是知道真相的人,就是把真画掉包成假画的人!”
定国公面色如土,汗出如浆。
杨氏低叫一声,再也支撑不下去,软软的瘫倒在地上。
第29章
唐梦芙轻盈转身, 深红色十六幅罗裙洒扬开来,美丽如画。
她纤长白皙的手指指向瘫在地上的杨氏,眼神清洌幽寒, “就是这个假装晕倒的人!诸位想想, 我和张洢赌棋,当时蒋夫人、雄武侯夫人、成王妃都在, 我们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张洢是让侍女回定国公府找她母亲杨氏的。石榴图取到棋室之后, 当场便被指出是宋夫人的陪嫁之物, 纷纷议论杨氏侵占宋夫人的嫁妆。如果真是定国公给的, 那侍女怎会一声不响,不为杨氏辩白?可见定国公是在撒谎,画不是他取的!”
“给张洢取画的人是杨氏, 不是定国公。明明挂着四幅画,芙蓉芦雁图既和芙蓉头钗相对应,画的又是秋日风光,取芙蓉芦雁图才是应景。以杨氏的聪明才智, 难道她不知道芙蓉芦雁图才是最合适的一幅画么?她当然知道。可她不敢取芙蓉芦雁图,因为她清清楚楚的知道那幅画是假的,真画已经被她卖了!”
唐梦芙声音如珠落玉盘, 清脆动听,说出来的话却是犀利锋锐,毫不留情。
定国公抹着头上的汗,“唐姑娘, 话不好这么说的,我没有撒谎,画真是我取的……”
“定国公,我劝你算了吧。”唐梦芙很干脆的打断了他,“眼下最要紧的事是追问出杨氏究竟把真画卖到了哪里,以及如何赎回如何善后。这样的要紧关头,你那些不疼不庠的善良体贴于前事无补,无后事无益,请暂时收起来吧。”
定国公又羞又愧,无地自容。
太夫人恨铁不成钢,“你啊你啊,几十岁的人了,还不如个小姑娘!”
张洢抱着晕倒的杨氏掉眼泪,“唐梦芙你够了啊,就你知道的多,你还有完没完了?我娘都晕倒了,她这都是被你气的!”
雄武侯夫人没好气,“真晕还是假晕啊,让我试试!”伸手猛掐杨氏的人中,杨氏吃痛不过,闷哼一声,缓缓睁开眼。
她要是敢不睁开眼,雄武侯夫人再狠狠掐几下,能把她皮给掐破了。
雄武侯夫人可没有怜香惜玉的心。
“唐姑娘,你,你不能血口喷人啊。”杨氏娇弱的、可怜兮兮的,一幅被唐梦芙欺负了的委屈模样。
定国公看在眼里,心一阵阵的疼。
张洢呜呜哭,“瞧瞧我娘被你欺负成啥样了,呜呜呜。”
唐梦芙饶有兴致的弯下腰,“我怎么血口喷人了?”
杨氏愈发柔弱了,气若游丝,“你,你污蔑我,你污蔑我……”
唐梦芙:“如果我没记错,你很早就晕过去了吧?当时我只说了,定国公府那个取画给张洢的人,就是知道真相的人,就是把真画掉包成假画的人。之后你便晕过去啦,才被掐醒。这就很奇怪了,我接下来的话你晕过去了应该听不到,那你才醒过来就说我污蔑你,敢问我是如何污蔑你的?”
杨氏被唐梦芙问住,柔弱可怜也装不下去了,眼神慌乱,“我,我……”语无伦次,不知所云。
张洢忿恨的瞪着唐梦芙。
唐梦芙不理会她,也不再和杨氏废话,“老国公爷,老夫人,太夫人,只要几位老人家狠得下心,事情就很好办。定国公不是一直坚持画是他取的,和杨氏无关么?那么,要负责任的应该是他。”
齐国公和齐国公夫人都对太夫人道:“弟妹,儿子是你的,你说。”
太夫人沉吟良久,终究还是狠下了心,“张克,画是你保管的,责任便应该由你承担。你不说真画的下落对不对?你给我到祠堂跪着,一天说不出便跪一天,两天说不出便跪两天,若是一辈子说不出来,你便跪死在那里!”
定国公大惊,“母亲!”
太夫人严厉的看着他,“快去!”
定国公含泪跪下磕头,“是,母亲。孩儿这便到祠堂罚跪。”
杨氏脑子嗡的一声,险些没急得真的晕过去。
她太了解这个男人了。
定国公是不能吃苦的。让定国公为她花些银子,定国公会很乐意;让定国公为了她吃苦,为了她到祠堂罚跪,定国公不记恨她才怪。
自从老定国公去世,定国公继承了爵位,这十几年来一直过着养尊处优的日子。莫说跪上一天两天了,就祠堂那硬邦邦的砖石地,定国公跪上一两个时辰就要吃不消了。他哪受得了这个?
杨氏迅速的权衡过利弊,心一横,罢罢罢,认了就认了吧,宁可认了掉包宋夫人留下的陪嫁,也不能让定国公受苦,让定国公因此对她生出厌恶之心。
定国公在太夫人面前磕了头,垂头丧气的要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