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在东宫的岁月是做梦,那么,这梦未免太漫长了些,太辛苦了些。
如果说眼下是在做梦,那么,这梦未免太逼真了些。
“又或许,是我重活了一世?”少女才有了这个念头,便苦笑起来。世上都没有卖后悔药的,又哪会容许你重新再活一回。
哪有这种好事。
少女心中有无限疑问,一直装睡,不肯醒过来。
她已习惯了做皇太子妃的生涯,乍一回到十四五岁的花样年华,不知该如何是好。
“哪个是梦,哪个是真?”她糊涂了,迷茫了,不知所措了。
她思来想去,不得要领,迷迷糊糊的重又睡去。
朦胧之中,她脸颊凉了凉,一个温柔而又惊喜的声音在她耳畔说着话,“小朝,这玉佩是你爹爹命人日夜兼程送回来的,给你辟邪。小朝,你爹爹多么疼你。”
“爹爹!”少女心中一震。
我爹爹常大将军,开国公,赫赫有名的英雄豪杰,他在我即将及笄的那一年,在领兵还朝的途中,暴毙身亡了啊。
“我爹爹还健在么?”少女流下热泪。
若是爹爹还健在,这个美梦,我愿意做一辈子,永远不要醒过来!
第10章 不敢回想
爹爹在的时候,虽然常年征战在外,很少回家,可他威名远播,普天之下,谁不敬重常家儿女?金陵城中,谁敢不把开国公府放在眼里?他暴毙身亡后却不行了,虽然皇上一再哀悼,追封为王,把他的身后事办得风光无限,可是人没了就是没了,开国公府再也不复旧日光景。
皇上还特地从众多名门淑媛中挑了我常朝霞为皇太子妃,那又怎样呢?自古以来皇太子就是难做的,皇太子妃更是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我在东宫苦心经营了十年,结果,我的下场,常家的下场……
不敢回想。
想起来让人寒彻心脾。
“那是梦,那一定是场恶梦。”少女喃喃。
如今爹爹还健在,一切都会不一样的。梦里那些惨事,必定不会发生……
大姨娘本是满心欢喜来送玉佩的,见她哭了,登时慌了手脚,“小朝你怎地哭了?是被你爹爹感动了么?傻孩子,你爹爹一直是疼你的啊。你虽不是他头一个孩子,却是他头一个闺女……”
大姨娘拿过帕子替她拭泪,轻轻的,很是温柔。少女哽咽着开了口,“离我及笄,还有多少时日?”
声音一出口,吓了她自己一跳。这是娇嫩清脆的少女声音,如珠落玉盘,如黄莺出谷,和她年近三十之时的声音大不一样。
“不急不急,还有三个月呢。”大姨娘忙忙的说道。
小朝你是怕自己病着,不能举办盛大的及笄礼么?真是孩子气。
三个月!
少女眼睛亮了。
在那个恶梦中,父亲暴毙身亡的消息传到京城,正是在离自己及笄还有三个月的时候!
“我爹去哪儿了?”少女撒娇的问道。
“瞧瞧你这孩子,病糊涂了。”大姨娘微笑,“你爹爹得胜回朝,进宫见过陛下,便回老家祭祖扫墓了呀。他多年没给你祖父祖母扫过墓,心中愧疚,连家也没回便走了,咱们都没见着他……”想起开国公这么急着回老家,根本没回常府大街,大姨娘不由的气闷,眸色暗了下来。
少女在被窝里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疼的嘴角抽了抽。
我爹爹真没死!他回乡扫墓了!他知道我“中了邪”,特地命人送了辟邪的玉佩给我!
少女含着眼泪笑了,笑容十分欢快。
大姨娘见她这样,也舒心的笑了。她想起件正经事,“这里有两枚玉佩,青玉佩是你爹爹的,我认识。另一枚是三小姐的,呶,小朝你看,就是这羊脂玉的。这两枚玉佩,都是送来给你辟邪的。”
朝霞看了眼玉佩,沉吟道:“是三妹妹送来的么?”
三妹妹小名叫做娇娇,爹爹去世的时候她还小,一直跟着兰夫人在老家。爹爹去世之后尸体被迎回京城,兰夫人带着娇娇回来奔丧,娇娇不怎么哭,也不爱笑,有些呆呆的。
她一直没起学名,就叫做娇娇。
大姨娘曾小心翼翼提起过“锦霞”这个名字很雅致,兰夫人根本不予理会。娇娇人如其名,被养得很娇,动不动便会板起小脸生气,性子半分不温柔。她是兰夫人爱女,又有大哥和她舅舅兰将军做靠山,小时候真是活的肆意张扬。如果大哥和兰将军一直春风得意,娇娇会一辈子顺顺当当吧?
朝霞想起那些残忍的往事,黯然神伤。
到了这会儿,朝霞倒是可以肯定了,在东宫的十年不是一个梦,那是自己的前世。梦不会那么具体,那么漫长。嫁到东宫的十年自己是一天天数着日子过来的,绝不可能是梦。
大姨娘笑着说道:“小朝醒了,会说会笑了,这可是天大的喜事,我这就写信告诉你爹爹。我还要告诉他,这全是他的功劳呢,他的玉佩一到,小朝就全好了!”
朝霞微笑,“还有娇娇。娇娇的玉佩和爹爹的玉佩都是有灵气的,可以驱邪避凶。”
大姨娘脸红了,“看我,高兴傻了,三小姐的好意,怎能略过不提呢?”
她后怕的拍拍胸,“幸亏你提醒了我。否则,我若是真把信寄出去了,夫人难免记恨在心。”
“夫人不会的。”朝霞胸有成竹的微笑。
兰夫人很冷淡,对开国公府所有的事都不放在心上,除了娇娇,别人她都漠不关心。府里的姨娘也好,庶子庶女也好,她看都懒得看一眼。记恨?她哪有那个功夫。
“不会便好。”大姨娘笑了笑,立即修书一封,命人即刻送信出门。
早点把信送出去吧,国公爷是个急性子,若是他在路上急赶慢赶的,到了之后却发现小朝好好的,不定怎么暴跳如雷呢。这信一定得及时送到才行。
“我好利索了,您忙您的去。您管家,要忙的事多着呢,莫为了我耽搁了。”常朝霞想自己静一静,撵大姨娘走。
开国公常年征战在外,兰夫人在老家休养,大公子常绍还未娶妻,故此一直是大姨娘在管家。开国公府家大业大,管家不是易事,大姨娘平日也是很忙的。别说这时候了,就是兰夫人和娇娇到了京城之后,兰夫人冷冰冰的,万事不理,还是大姨娘在里里外外的操持。
“小朝说的对。”大姨娘本是笑着的,脸色却转为凝重,“我得把各项帐目都理理清楚,以免夫人到了之后,手忙脚乱,交不了差。”
常朝霞心里一酸。
大姨娘原是官家小姐,父亲曾做过北元的宣慰副使,她是家中唯一的女儿,自小养尊处优,很受宠爱。后来天下大乱,战火四起,她的父兄家人都被起义军所杀,芳龄十五、亭亭玉立的她则被俘虏了,先是被献给当时的主帅,又被主帅赏赐给有功的大将,辗转落入常家。开国公和兰夫人还在乡下种地的时候,大姨娘却是官员家中千娇万宠的贵女,身份地位,天差地远。如果没有战乱,没有变天,大姨娘这会儿应该嫁了门当户对的如意郎君,过着悠闲自在的日子。哪会像如今这样呢。
“夫人很宽厚,您放心。”常朝霞轻声说道。
“还是小心为好。”大姨娘笑着摇头,“小心驶得万年船。小朝,你快及笄了,眼下正是要紧的时候,我不敢出一点错。夫人生在乡下,长在乡下,这些年来对开国公府也不管不问,应该是个厚道省事的。可是谁知道呢,毕竟没见过面,没打过交道,甚至没听你爹爹说起过。”
“爹爹从没提起过夫人么?”这个常朝霞倒是不知道的,未免有些好奇。
大姨娘想了想,有些苦涩的笑了,“你爹爹每回都是匆匆忙忙的回了,没几天又匆匆忙忙的走了,连话都没跟我说过多少句。夫人,他是从没跟我提过的。也不是说他不肯提起夫人,他根本就是没跟我说过几句话。”
“连话都没跟我说过多少句”,常朝霞听在耳中,一阵阵心痛。
她眼前仿佛出现一位尊贵而又疲惫的年轻男子,他很温和,脾气很好的样子,可是,他话很少,面对着自己的时候,常常是沉默的。
连话都不愿跟我多说么?
常朝霞闭上了眼睛。
大姨娘以为她累了,替她盖好被子,柔声道:“小朝,你好生歇着,等你大好了,咱们到庙里还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