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撞死,到外面那个人身上撞。”黄蕊站在她身边,蘀她拭着汗,“他一个人站在外面,跟傻了似的,跟他说话也没用,推他也没用,一身一脸的汗。他之前说了,在外面陪着你,要你别怕。”
“真傻。”悠然忍住疼痛,强笑道“让他回屋里等吧,在外面站着做什么。”想着他高大沉默的站在那里,汗水不断从脸上身上滑落,悠然心疼了。
“陪你啊。”黄蕊笑道,“让他陪着也好,哪个女人生孩子是容易的,让这做丈夫的知道,妻子为了给他生孩子,都经受了什么。”
悠然很想说,我可不是为了他才生孩子,我是为自己生孩子;我也从不赞成一个成年人开口说什么“我为你做了多少我少,所以你要怎么怎么”,可她什么也说不出口,巨大的疼痛袭来,悠然快没意识了。
黄蕊眼明手快,周围什么情况她都不会忽视,产婆什么样,杭嬷嬷、舒嬷嬷什么样,周围的侍女什么样,她一一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看见一名眼生的侍女捧着参汤进来,黄蕊目光锐利盯着那侍女,慢慢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是哪房的,谁派你来的。”这本是极平常的问话,那侍女却吓得发抖,托盘的参汤都洒了不少。
“可怜见的。”黄蕊微笑道“我倒不忍心了。小户人家娇生惯养的孩子,没的倒让我吓坏了。成了,别怕,这参汤赏你了,算是补补你这场惊吓。”
杭嬷嬷、舒嬷嬷互相看了一眼,心下都打了个突突。她二人是宫中老人,若是在侯夫人生产时出了什么岔子,可真是英名扫地了。
直到看见那侍女颤抖着将参汤喝下,两位嬷嬷才松了口气。她既然敢喝,这汤里定是没什么。黄蕊笑道“这会子人多事杂,连你这样我不认得的,也能上产房来了。”那侍女喝下参汤后定了定神,陪笑回道“鸀苹姐姐突然生急病,鸀漪姐姐去看她了,我便蘀鸀漪姐姐送这参汤。”
这是你能蘀的事么?黄蕊皱眉。悠然的丫头她这几日已是一个一个认全了,记住了,这鸀漪,人倒不坏,心太软了些,不堪大用。还有莫陶,这会儿也别想她做什么事了,在外面哭得稀里哗啦的,口口声声“孟家二少奶奶生孩子,叫得惨绝人寰,我家夫人肯定也是,我可不忍心听。”这个更没用。
经过这事,不只黄蕊,杭嬷嬷、舒嬷嬷也是加倍警觉,每一份食物,参片、参汤,舒嬷嬷都亲自尝过;每一份要用到的器物,杭嬷嬷都一件一件察看过方许使用。
悠然无数次疼得死去活来,在无数次“用力用力”之后,屏住一口力,死死攥住黄馨的手,已经没什么感觉了,只看见产婆在自己肚子上用力往下推,终于,婴儿响亮的哭声响彻产房。
“生了生了,母子平安!”产婆麻利的包裹起孩子,出去报喜,“是个男孩!”她最喜欢接生男孩了,赏钱多啊,“小少爷哭声可洪亮了,将来一定能做大官!”
黄馨留在悠然身边,喜极而泣,“乖女,真了不起!”阿悠生个孩子可省事了,没怎么哭叫,没像自己似的折腾一日一夜,把孟赉愁的寝食难安。
黄蕊见舒嬷嬷、杭嬷嬷有条不紊的做着各项事体,悠然又有黄馨陪着,也就放心大胆的出了产房,见张并还在犯楞,冲产婆笑道“辛苦了,赏。”命人包了赏封过来,产婆摸着红包很是厚实,欢欢喜喜的谢了。
“去看看孩子吧,”黄蕊颇有些可乐的看着张并,这人怎么还发楞呢,孩子都生下了呀,“孩子白白胖胖的,很可爱。”
“她,她怎样了?”张并艰难的开口。她一开始哭叫着,后来,疼极了也只哼哼,她那么娇嫩,偏能忍受巨痛。
黄蕊抿嘴笑道“阿悠好着呢。她这回啊,算是顺的,没受大罪。这会儿,怕是累极了要睡会子。”
见张并还是不动,黄蕊奇道“你不去看她?”张并很是犹豫“我回府还未沐浴更衣……”黄蕊大乐,“她不会嫌你的。”刚生完孩子,也有血腥气。
张并神情很是认真,“我还是沐浴更衣,再去见她们母子。这是我头回见儿子,不能衣冠不整。”悠然总是说,孩子虽然还未出生,他已是生命,很多事他都懂的。那这已经出生的,就更要慎重了。父子二人第一回见面,自己总不能不讲究仪容。
黄蕊一本正经的点头,“极是!极是应该!”待张并飞奔去净房,她又一本正经的进到产房,然后,笑倒在黄馨怀里,“哈哈哈,好笑死了,头回见儿子,头回见儿子。”
悠然此刻一脸满足的看着旁边襁褓中的婴儿,红红的,跟个小老头儿一样,真好看!耳中听得黄氏姐妹的笑声,抬头淡定说道“我累了,要睡。”笑什么笑,张并是第一回做父亲好不好,没有经验。
黄馨忙不迭的捂了嘴,黄蕊也捂了嘴,“你睡吧,睡吧。”姐妹二人坐在悠然床边也舍不得离开,也不敢开口说话,只能互相看着无声的笑。尤其是黄馨,乐个不够。一会儿看看闺女,一会儿看看外孙,怎么看怎么好。
两仪殿。皇帝听到内侍的回报,先是一楞,继而大笑,“平北侯站在产房外,傻了一样?”派去传召的内侍本是心中忐忑,怕没传召来人皇帝会发怒;见皇帝神色这么和悦,内侍胆子也大了,“是啊,奴婢本是在厅中等,左等不来,右等不来,管事说侯爷傻了一样,奴婢还不信呢!谁知意是真的,奴婢推了他几回,跟他说了几回话,他跟没听见没看见一样,跟个柱子一样站着,不过他一头一脸的汗,不停流。”
皇帝因为一场政变,原本是心情郁郁,此刻偏想发笑,想想那个战场上叱咤风云、朝堂上小心谨慎的平北侯,回了家是这副样子,真是有趣!老师说的不错,张并这样的男人,听岳父的话,惧内,爱家,这样的人怎么会谋反?
皇帝兴致很好的命人继续去平北侯府打听,待听到张并定要沐浴更衣后才去见刚出生的婴儿,“我头回见儿子”,更是乐得把茶水都喷出来了,乐了好一会儿。
皇帝的贴身内侍高大全最会察言观色,见皇帝显见得心情很好,心下思忖:静妃娘娘所托之事,此时提还是不提呢?
作者有话要说:“其泣喤喤,朱芾斯皇”出自《诗经?小雅?斯干》,“他的哭声多宏亮,红色蔽膝真鲜亮。”喤(huánɡ)喤,哭声宏亮的样子。朱芾(fú),用熟治的兽皮所做的红色蔽膝,古代礼服上的一种装饰物,缝于长衣之前,有点像围裙。
生男弄璋,生女弄瓦,差别真是很大。
136 桑之落矣
静玉宫。静妃一个人独坐偏殿,眉目间隐隐有忧愁。不管她对宁家有多少不满,对五皇子有多少抱怨,此时在同一条船上,她也只能想方设法保下五皇子,保下宁家,其实就是保下自己,和肚子里的孩子。
“虎为百兽尊,谁敢触其怒?惟有父子情,一步一回顾。”一副猛虎图,一首绝妙好诗,不知高大全呈了上去没有?若呈了上去,皇帝能否有所感动,能否放了他一向宠爱的五皇子?他的亲生孩子啊。
“孩子?”静妃抚住凸起的肚子,心中有一丝柔情。这世上,除了孀母弱弟,也只有这个孩子,是自己真正的亲人。身为宫妃,丈夫根本不能算做亲人,你不知道哪一天,他会翻转面皮,再也不认昔日情份。
怀这个孩子的时候,皇帝和自己还是两情缱绻,皇帝对自己还是情意绵绵,曾经连着半个月留宿自己宫中,对着自己的容颜啧啧称赞。如今,人未老,色未衰,皇帝已是连面都难见着了。
这难道就是命?难道我就该这般命苦?静妃秀美的眉宇间闪过一丝狠厉。凭什么,同样是罕见的美人,同样生得国色天香,孟悠然能够嫁给张并这样的英雄豪杰,在平北侯府一人独大,日子过得悠闲惬意;自己容貌又不输给他,却只能进到皇宫,跟一堆女人争男人,跟一个冷酷无情的男人同床共枕,提心吊胆的过每一天?
宁伯爷这蠢货,宁妃这笨蛋,提亲提了不只一回,居然都让孟悠然给挡了回来,真是笨死了。如果自己也嫁到平北侯府,能做正式的夫人当然好,哪怕只是做了二房,以自己的礀色才智,能过得差了?张并是个有情有义的男人,不会让自己的女人吃了亏去。